患過一場焦慮症,收穫之一,就是更了解情緒為何物。
過往總以為,情緒變化雖然無常,卻都有常軌可以追溯。性格、遭遇,製造大量情緒,然後由心把關。不是說,心決定一切,修得好好的,情緒也就好好的,誰知,原來還有個蠻不講理的神秘領導人,簡而言之,叫「腦分泌」,才真稱得上無常,很多時候情緒失控,只是分泌失控,而不是我主宰得我心不夠好。
最初知道有這「老大」在上頭發功,真是蔚為奇觀。病情發作最猖狂時,跟至交隨便吃頓飯,出門前都焦慮不安,彷彿是天大事情,如赴鴻門宴,更別說平常日子進行平常工作,一預備開工,腦大人便通過肉身種種反應告訴我:你非常極其焦慮,你看,你心跳你手震你呼吸急促兩眼通紅。可我心裏明鏡似的,對自己了解得很。這工作,從事那麼多年,有什麼值得焦慮。我深信,肉體的不爭氣,與我的性格遭遇無關,而居然鬧成這樣,自抽離的角度冷眼旁觀在抖顫的手,確實堪稱奇觀。
有一次鬧得太厲害太荒謬,我嘗試用心用意志力說服自己,以及跟腦大人講理:「你這些分泌,就別騙我了,只不過是寫寫寫,我熟能生巧,我心狂跳我目昏眩,不代表我焦慮,正如大聲不代表無禮,我自在自如自樂得很,這些假象休想嚇倒了我控制得了我。要不,我的肉身繼續焦慮,而我的心宣告獨立,一如以往地平靜工作。」
這不啻是一場精神意志力與腦力的交戰、交涉,以至妥協講和,好像精神分裂的瘋子,可是別說,經此一役,果然略略鎮住了神,用另外一個我過另一種活。焦慮的癥狀是真的,情緒是假的,我無須為此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