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查出張愛玲散文《談畫》原刊名不見經傳的《淮海月刊》,估計該期的編務由胡蘭成主理,這點倒是可信的。一九四四,正是他們熱戀的年份,情人眼裏的西施如果邀稿,當然義不容辭,刊物再僻亦無妨,有情飲水飽,就算沒有稿費也照寫如儀。
文中大談特談賽尚(現在通譯塞尚),恐怕帶一點報恩的意味,那冊日文的《賽尚與他的時代》,是胡從池田篤紀處借來的,而且獻寶後可想如常一起翻閱過──他們的閨房樂包括讀書,說得坦白些是張肩負導讀職責,「兩人在房裏,她每每講給我聽」,簡直像免費文化補習。胡在南京編雜誌她挑了這題目寫,多少有縝密的計算,不動聲色提醒他愛丁堡公寓六樓的良辰美景,跡近講起大限臨頭各自飛時的癡纏:「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最後一段由風景畫《破屋》寫到「長安古道音塵絕」,明顯是別有用心的私語,「可是這裏並沒有巍峨的過去,有的只是中產階級的荒涼,更空虛的空虛」,差一點就響起白光慵懶的歌聲了:「我要等你回來,我要等你回來,還不回來,春光不再;還不回來,熱淚滿腮。」話頭醒尾的他不會不明白。
一九四四年她還寫了一篇《詩與胡說》,登在八月號的《雜誌》月刊,題目乾脆用密碼砌成,事過境遷局外的我們才恍然大悟:不是poetryandrubbish,是talkingtoHuaboutpoetry。綿綿情意同樣藏在末句:姑姑嚮往加拿大,恨不得搬去長住,「要是我就捨不得中國──還沒離家已經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