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晃在電視劇《雍正王朝》中扮演康熙一角,把一個自信睿智、不怒自威的老皇帝演得栩栩如生,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後來他又陸續在《乾隆王朝》和《漢武大帝》中成功扮演皇帝角色。有時候,現實生活中的焦晃,舉手投足間也儼然一個活皇帝了。於是,我稱他為我的皇帝朋友。
文革時期難得有新電影上映。有一次,我去看一部新影片《難忘的戰鬥》,那個年代,演戲講究「三突出」原則(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可是在這部電影中,給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演一個內奸的焦晃。偶然和同事羅老師談起,他說和焦晃很熟,便相約去虹口溧陽路的焦家拜訪他。言談之下,才知我們原來是世交。焦晃的父親焦樹藩是家父在中央銀行的老上司,他的大姐夫聶光華則又是家父的舊下屬。此後,我們就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尤其是在第二次婚姻失敗後,焦晃搬到郊區的真如獨居,心情極度苦悶,我就隔三差五地從市中心騎二、三個小時的自行車,去陪他通宵達旦地喝酒聊天,一起度過了那段灰暗的歲月。
焦晃有孩子氣,有時候近乎童真。記得當年機關分給我一套住宅,我把新居佈置停當後,邀請焦晃來做客。晚飯後,他一再說家具擺得不合適。我說,那是反覆丈量了房間後的最佳選擇。他執意要重新擺放,說着就捲起袖子搬動起家具來,我拗不過他,只好幫着搬。忙活到凌晨二、三點鐘,他在沙發上坐定下來,看着房間的新佈局,搖了搖頭,說還是原來的佈局好。於是又滿頭大汗地把一屋子的家具搬回原處,弄得我哭笑不得,簡直像在做遊戲。焦晃第一次到香港,我陪他逛街,在銅鑼灣看見一件毛衣,他很喜歡,可是一問價錢,我倆都張口結舌,貴得有點離譜,焦晃只好依依不捨地走出店門。可是第二天,到了相約見面的地方,焦晃已經得意洋洋地穿着那件毛衣在等我了。原來我們分手後,他又折回去,掏空了口袋裏所有的錢買下了那件喜歡的毛衣。這就是焦晃!
晚年的焦晃以在電視劇中演皇帝出名。其實,他志不在此。焦晃是屬於舞台的,他看重「莎劇王子」這個雅號遠勝於「活皇帝」。焦晃一再說,「話劇與電影、電視不一樣,演員和觀眾是直接交流的。話劇演員靠自己的實力吸引觀眾。」焦晃的基本功實在了得。去年,我還親眼見他演俄羅斯經典喜劇《欽差大臣》:一米高的窗台,一個箭步跨了上去。七十四歲的人演一個二十三歲的人物,依然給人身輕如燕的感覺,難怪眼下那些再牛的大腕也不得不欽佩他,不得不老老實實地挨他的教訓。焦晃最出色的藝術成就是演莎士比亞戲劇。二十多年前,焦晃邀我去看他演《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那是我一生中從未有過的藝術享受!他演一次,我跟着看一次。他送給我的那張劇照,在玻璃板下整整壓了十來年。焦晃用前蘇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表演理論演繹莎劇,在國際莎劇藝苑中成為一枝奇葩。聽說原先香港話劇團想邀請他擔綱演出,但那個台灣來的藝術總監看過錄影帶自愧不如,又不願被搶了風頭,便打消了邀請焦晃的念頭。
焦晃最討厭別人將他歸到娛樂圈。他演話劇靠的是學術底氣和文學修養,他是個學者型的演員,焦晃酷愛讀書,幾乎是手不釋卷,不僅熟讀中外文學名著,而且喜歡博覽群書。這也許是得自其父親的遺傳,老爺子九十歲生日過後還從頭開始學德文呢。我和焦晃在一起經常會爭論一些歷史、哲學問題。也許沒多少人知道,焦晃精研易學,秘藏着一把蓍草,給人卜卦算命還有模有樣的呢。焦晃最初不屑於接演任何電視劇,1987年參演電視劇《工程師們》是他第一次「失身」。事後他對我說,退休後手上沒有一分錢存款,當時又恰逢老年得女,需要花錢,不得不隨俗了。想不到這次隨俗就一發而不可收了。這位「莎劇王子」變身為「康熙皇帝」。
對我這個話劇迷來說,這當然不是焦晃的一個華麗轉身。但有甚麼辦法呢?我的皇帝朋友偏偏碰上了這麼一個沒有文化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