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慾蟲 - 畢明

一條慾蟲 - 畢明

他每天祇幹四件事:吃、拉、幹(造愛)、睡。一個生命僅餘下這麼多(還是那麼少?)的男人。能夠做的,也唯有這四件事,就剩下最原始的食慾和性慾,最基本的生理索求。他不是普通人,他是「軍神」。曾為天皇及日本軍國主義英勇效忠,二次大戰中日戰爭沙場殺敵,在南京殺人放火姦淫虜掠,重傷後奇蹟生還。英雄回國,勳章滿襟,奉為高高在上的「軍神」,受盡景仰。
「軍神」,全身殘廢,截肢毀容,斷了雙手雙腿,既聾且啞,燒爛了半邊頭臉,活動起來,動物不如,如一條蟲──英雄。軍神,殘軀,見血封喉的諷刺在蠕動。他記得自己曾凶悍地強姦過無數中國婦女,曾嗜血地屠殺過太多中國平民,戰功多彪炳!他的餘生,就沈溺在殷紅的回憶和不堪的軀體內,可卑微地作威作福的,就餘下一張嘴和一副陽具。正當盛年,性慾如怒濤,困在殘軀的獸性,聞到服侍他的妻子農地勞動回來的汗香,慾蟲僅餘的男性尊嚴聲啞地咆哮,他狠狠也苦苦地死咬着妻子的褲帶不放,他要!看見丈夫全殘回國曾幾近崩潰的妻子,在同情無奈夾雜點點憐愛中,還是和他敦倫,女上男下,她控制節奏,她主導一切。以往常遭丈夫毒打虐待的妻子,開始朦朧地意識到戰爭神話的可憐破滅,父系霸權的蒼然瓦解。
導演若松孝二有說是「情色電影的黑澤明」,《慾蟲》罕見是由日本人明目張膽地反思軍國主義和南京大屠殺的不光榮,赤裸的自省血淋淋,去年在柏林影展令人不安側目,女主角寺島忍更贏得柏林影后。眼光和話題,惹味的落在她三點全露地滿足四肢全殘性慾兇猛「軍神」丈夫的重口味,充滿sadist意象的性愛,愈變態愈扭曲,對歷史的批評愈尖刻鋒利。寺島忍挾青山大學文學學士之身,被冠上「最敢挑戰規範日本女星」之名,國人祇追問她裸戲尺度的問題,她應該打電話給《色,戒》的湯唯交換心得。裸露誰不懂,她脫衣的本領,遠不及拿揑複雜情緒變化之詭巧。原本溫馴刻苦,儼然是最傳統的阿信,但當丈夫一味驕橫需索,她漸漸看穿他不過是條爬在妻子身上,每天就懂要飯要性不事生產的廢蟲。她開始反抗。虐待他嘲弄他,穿好軍服別上勳章放他上木頭車拉出去遊街示眾,村民敬他讚他,他祇可無能地被獻世。由照顧者變成施暴者,天使魔妻時而迫他做愛,時而掌摑他時而痛惜他,她用鄙夷的嘴臉騎在他殘廢的身體上,就像他曾如何騎在中國婦女無助的身體上。施暴者,成了無助無告無法可逃的受害者,現最慘絕的眼報。但她,何嘗不是戰爭的受害者,服侍着殘而不僵的軍國主義。
香港國際電影節上映過的《慾蟲》,有線45台選在美籍華裔女作家張純如死忌的本周播放,她的暢銷書《TheRapeofNanking》曾撼動世界,是一部叫西方震慄、關於「被遺忘的大屠殺」之重要英文著作,看得我觸目驚心。無法忘記她具體描述日軍殺人的殘忍款式多樣:用冰,用火,用狗;想起《慾蟲》中那件穿在低能兒身上的「震驚粉紅色」國花和服,侵略暴行之荒謬,多麼刺眼。 http://www.youtube.com/watch?v=2DqdKI14FzA&feature=player_embedd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