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十一月深秋,栗樹黃葉動人,十月啤酒節慶,沸沸揚揚,異鄉人口中德國,一定跟應家柏心中德國不一樣。
文化最會挑人,不地道,說不出精髓;講情趣,總還可能有一點。來香港十三年,香港賽馬會行政總裁應家柏(WinfriedEngelbrecht-Bresges)很明白,中國人之中,上海人跟北京人有分別,現在的上海人很會把自己跟一般大陸人劃分,正如香港人跟中國,總有一種接軌與不接軌的微妙感情。
地域文化分界,四海一樣。應家柏家鄉在德國中西部,他說最早到德國的巴伐利亞人,很會把自己跟德國區分。在他口中,這些南部人,封閉又不開放,「西部漢堡人很繃緊,你非留在那裏二百年,他們才會真正接納你」。住中西部位近科隆的城巿,應家柏性格開放,曾就讀希特拉宣傳部長戈培爾(PaulJosephGoebbels)母校,這位著名校友的名語錄是:「謊話重複一千次便會成為真理。」
管理的人 三種特質
因為國家的背景,也因為教育,他對歷史及社會政治感應很強,「因為德國在二戰時所造成的災難,我們從小被教導,要對錯誤事情開口指正」。歷史還會壓在他這輩人心裏嗎?「老實說,我難以理解,為何戈培爾這樣聰明的人,會走上這樣的道路,直接或間接地讓一百萬人死亡」。小時候愛表達意見,愛演說,卻曾被老師已向父親投訴過於喜歡爭辯。八歲開始學習鋼琴,但同時間是足球隊隊長,他正式向父親提出,要在鋼琴與足球之間二擇其一,「我的鋼琴家生涯十歲結束,歌唱家生涯,十二歲結束」。
應家柏五、六歲就開始在足球場上奔馳,現在五十七歲,每天清早只能在寶珊道一號住宅會所,一邊看國際電視新聞,一邊在跑步機奔馳十公里。十六歲是國家少年足球隊,一天兩次集訓,由乙組榮升甲組,曾經心愛足球,居港十三年,下場不過三四趟。
異鄉的茫然是人與地的關係,放一隻德國馬在香港賽場,適應一下,精采百倍。放一個德國人在香港足球場,以玩的角度看,一切變得不一樣,過去了的情懷,何必追逐。應家柏在科隆讀大學,那是個歷史上受拿破崙影響深遠的城巿,血統滲入了法國情懷,人的感情與交往特別輕鬆,更有生氣。在冷漠與熱情之間成長的應家柏,香港成為他生命上一個分界。他的第一段婚姻在這裏結束,他的第二段婚姻,在這裏開始。
應家柏第一任太太是德國人,「來自很傳統的德國富有家族」。兩人在大學認識,曾經一起世界闖蕩,到處旅遊,尋找新鮮有趣事物,「可是,自從我們有了第一個小孩以後,她變得往後退」。一個向前走,一個往後退,應家柏眼中,太太活在偌大私人屋苑,思想變得窄狹。但他不想孩子目空世界,希望孩子在家族以外不致傲慢。文化是有趣的,經歷不同文化對開拓心靈很重要,這也是他轉移亞洲工作的原因,「但她從不接納居於德國之外,居於香港之時,也不喜歡香港」。
兩人一起,思想漸行漸遠,遺憾,沒有對與錯。「所以,你問我人生最大輸贏是甚麼?都不在財富金錢,我看重個人經歷,從關係破裂,到認識第二任太太,被接納,被尊重,那份獨特的感覺,快樂的生活,是我得到最多的」。一家人冷靜終止第一段婚姻,早於認識第二任妻子之先。
推倒重來,需要很大勇氣,「對於一個做管理的人來說,最少要有三種特質:明白事理,有能力解決問題,還有就是做決定。」以應家柏為首的馬會管理層,今年決定把六合彩彩票由五元加到十元一注,令多寶彩金累積至一億萬元,全城瘋狂,排隊買六合彩的人龍出現在中環、在上水,他的決定,間接為其中一個中頭獎的居港印度青年締造生命神話。
「出色的管理層、政客,做決定非常重要」。是對是錯,從來沒有保證,「沒有人不會犯錯,但需要做決定時而不做決定,就是最大錯誤」。在關係裏,看心看勇氣,這方面,香港男人與德國男人處理手法是不是有點不同?「我不認為香港男人不想做決定,但從文化上,講和諧,求平衡,本意是好,但過於講平衡,就容易避免決定,最終,兩方受苦」。上海館子,大閘蟹公的清香還在口裏,小杯花雕落肚,應家柏說話結構性強,開放不拘小節,「你認為香港男人很不願意做決定嗎?」記者說:「我想知你怎麼看唐英年(感情缺失)?」他輕鬆回應:「很明顯,他早作了決定,是對是錯,就是另一回事了。」笑聲中,旁邊公關禮貌地提示,他連忙說:「這是開玩笑。」
不做決定更不快樂
有意無意扯上城巿熱話,大家都沒有惡意。做決定,講分手,在管理在感情,總會有人黯然神傷,「父親說,不做決定令人更不快樂」。記者問:「那你做了明智決定嗎?」這回他精靈笑着說:「當然是對。難道你會想像我說不,然後讓你寫在報章上?」
某程度上,香港人與德國人,有着商業世界的目標為本精神,轉數一樣,頻道相同,說話溝通,一句接一句,古老說法就是不容易「跳線」,數碼化就是可以「閱讀」。應家柏是願意跟人溝通的,「我跟典型德國人很不同,最少妻子這樣說」。他第二任太太是個上海人,曾在一家售賣日本汽車的公司工作,她父親是上海一家大學裏的文學講師。「她跟我一樣愛看書,看很多很多書,我們經常一起看電影,聽音樂」。
2004年,風水師跟應家柏說,買屋要座東向西,才有好運。結果,他在香港首次置業,買了背山面海的寶珊道一號,2007年升任馬會行政總裁,現在房子巿值升了兩倍三倍。但這一種座向,冬凉夏暖之苦,他最明白,「我有兩個睡房,冬天睡較暖的一間,夏天睡較凉的一間」。
貧富懸殊是每一個年代的問題。當年納粹德國,因為財富過於集中於猶太大家族,應家柏說,像戈培爾一類普通階層,工作上進無門,大氣候製造的階層緊張關係,他在香港也感受到。他嘗試觸及香港草根,「他們會說,我的老闆坐勞斯萊斯」。貧窮富貴,土生香港人早就看慣了,羨慕與妒忌,都不是重點,香港人只要有一片自由天地,就會滿足。記者跟他說:「香港人不高興,是因為買不了簡樸蝸居,香港人不會因為別人住豪宅而不開心。」
馬年出生 馬會CEO
馬會過去一年馬季,剛捐出十六億善款,是歷史高峯數字。對於某些人來說,賽馬是經驗評估分析,對某些人,肯定是單純賭博。慈善與賭博之間,事實是,有巿民在街上認得應家柏是馬會行政總裁,總會上前打招呼,然後問貼士。受父親影響,自小在德國對馬匹有深厚認識,熱愛馬術及賽事,應家柏馬年出生,1998年來香港任賽馬事務執行總監,「若不來香港,我會是大保險公司主席,接管父親的公司」。視香港為家,口裏一邊說要為馬會打造世界級賽馬政策及產品,肚子裏,大部份是中國食物養份,這是他融入香港例證之一。
因為好奇心,應家柏自稱吃過所有香港特別又怪異的食物,包括鹹魚、皮蛋及上海式臭豆腐。他最愛蛇羮,只有違法與不人道菜餚不吃。德國芝士味道很淡,法國臭芝士,他的上海太太絕對抗拒。可是,兩人都愛吃上海臭豆腐,「可以用ChateauLynchBages做配搭,黑紅色的酒,香氣濃且烈」。
上海臭豆腐與法國紅酒,是這個德國人在東西滙聚之地一個有趣發現。是不是絕配,要看他與太太的領悟。
記者:冼麗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