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登山:詩人的歌喉何以瘖啞了 - 蔡登山

蔡登山:詩人的歌喉何以瘖啞了 - 蔡登山

孫毓棠曾是三○年代著名的現代詩人,雖然在詩壇活躍的日子極為短暫,但他憑着一首長達八百行的史詩〈寶馬〉,便可在詩壇佔有一席之地,學者陸耀東稱他是後期「新月社」成就最大的詩人。
孫毓棠一九二五年入南開中學就讀,結識已在南開就讀的曹禺,兩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一九二九年孫毓棠考入清華大學,主修歷史;而曹禺則是從南開大學政治系插班到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二年級。一九三二年十一月孫毓棠在《新月》月刊第四卷第四期發表新詩〈船〉、〈燈〉,為新月派詩人之一。這時他結識清華中文系教授詩人聞一多,聞一多對孫毓棠的詩歌創作影響頗大。一九三三年孫毓棠在清華大學歷史系畢業後,曾在天津河北省立女子師範學院史地系任教。一九三五年八月留學日本,在東京帝國大學歷史學部攻讀中國古代史,一九三七年七月肄業於該校文學部大學院。

一九三七年春,東京的部份中國留學生組成「中華留日戲劇協會」,準備排演曹禺的《日出》,但是缺少扮演陳白露這個角色的演員。留日學生中的林一屏與鳳子(封季壬)是復旦大學的同學,他知道鳳子演過陳白露,便代表協會來函邀鳳子赴日參加演出。而就在這次演出中,鳳子認識了孫毓棠。據孫毓棠晚年與友人追述往事:最初似乎是鳳子採取主動,常藉機接近他。他雖然眩於她的亮麗和嫵媚,但並沒有一見鍾情的悸動,不過幾經接觸後,他們還是雙雙落入了情網。鳳子是個活潑外向,生活比較浪漫的女子。孫毓棠曾耳聞許多有關她的緋聞,而且也逐漸知道她熱中政治,是「左聯」的外圍分子,而當時孫毓棠專注於學問,並無意介入政爭的漩渦中。雖然如此,年輕的詩人仍抱持着愛情至上的信念,接納了鳳子,並於一九三七年的下半年,與鳳子在南京悄悄地結為連理。
在抗戰初期,孫毓棠曾輾轉於上海、武漢、桂林等地,最後撤退到了昆明。初在雲南大學教書,當時也在雲大的施蟄存說:「一九三八年,鳳子也和她的新婚夫婿孫毓棠來到昆明。她倆在雲南大學附近租了三間民房。中間是客廳,東西二間作卧室,鳳子和孫毓棠住在東間,西間讓給獨身的王以中。吳晗也在雲南大學,我和他同住在一個宿舍。孫毓棠搬來之後,吳晗就常去他家打橋牌,每星期總有三四個晚上。有時我也去參加。」孫毓棠後來轉至西南聯大專任講師、副教授,與清華故友共聚一堂,而昆明寧靜宜人的湖光山色,似乎也助長了孫毓棠的詩興,此時他寫了不少詩歌和文藝作品,分別發表在昆明的《中央日報》副刊及《今日評論》上。
在昆明初期孫毓棠和鳳子的生活尚稱美滿。鳳子憑着靈活的交際手腕和出色的容貌,成為山城眾所皆知的人物。但沉寂的山城生活,逐漸使愛熱鬧和掌聲的鳳子感到難耐,為了滿足她的精神生活,孫毓棠也曾嘗試為她撰寫劇本,鼓勵她在舞台上露臉。鳳子加入昆明「聯大劇社」後,曾演出由陳銓導演的《祖國》一劇,轟動一時,這齣戲的舞台設計全出自聞一多之手,孫毓棠則擔任舞台監督。不久為了慶祝戲劇節,孫毓棠等人又商請曹禺搭機由重慶到昆明,導演《原野》一劇。從一九三九年八月十四日起,由鳳子主演的《原野》在昆明正式公演。公演的廣告在昆明幾家報紙登出後,票子很快搶購一空。儘管開場的頭幾天,每天都是大雨滂沱,但仍然天天爆滿。《原野》演到九月三日,共演了九天。但各界觀眾紛紛來信要求繼續演下去。又連續演了七天,在觀眾強烈要求下,又續演了兩天,場場滿座。有一次,觀眾為購票竟與檢票人員打了起來。這次演出的盛況「在雲南話劇運動史上可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鳳子在這次演出中扮演的「金子」獲得空前成功。

學者王次澄說:「但這一切仍不能滿足鳳子的表演慾,當曹禺回返重慶時,鳳子意欲隨往發展其舞台生命,孫毓棠為了成就她的才華,竟然欣然同意了。於此,詩人表現了無私的感情與深愛;但另一方面,詩人也擁有個人的理想和抱負,一時無法丟下自己的學術工作,不料此一別離,似乎就注定了兩人未來分手的命運。鳳子到重慶後,有了更多演出的機會,而且進入了電影界,聲名如日中天。然而隨之而來的是:她與曹禺間的緋聞不斷地傳到孫毓棠的耳裏。一個是自己的妻子,一個是十多年的至交,他的傷痛、難堪與無奈,實非筆墨所能形容。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孫毓棠打了電報給鳳子,以自己生病為由,要她即刻返回昆明。最後鳳子終於回到孫毓棠的身邊,但見面後,他倆都明白無法再續前緣了,然而他們並沒有立即分手。一九四一年鳳子曾到香港為共產黨工作,一九四二年又輾轉回到桂林,後定居重慶。一九四五年九月抗戰勝利之後,他們在平和無爭的情況下,正式辦理離婚手續。」
從那時起,孫毓棠不再寫詩了,當時有人說:「詩人的歌喉瘖啞了」。我們無法確知詩人封筆的真正原因,但愛情的創痛必不無影響。據孫毓棠晚年追憶:與鳳子分手後,他的感情世界是灰暗的,直到十年之後(一九五二年三月)與王務灼女士結合,它才重現光與熱。王務灼一九五一年畢業於清華大學經濟系,大學時代曾修過孫毓棠的「中國經濟史」,對老師的學識和風範十分仰慕,經過平淡卻真摯的交往後,她終於以身相許,雖然孫毓棠大她有十六歲之多。後來他們的婚姻卻十分美滿,患難與共,老而彌篤。
詩人終究成為著名的歷史學者了,但他對於「文學」還有他的「苦戀」,在他生命臨終時他拒絕了弟子要為他編輯史學文集的請求,卻囑託為他編一本詩集。他特別告訴了他曾用過「唐魚」這個筆名(這是「毓棠」顛倒過來的諧音)發表詩作,可見他對自稱是「半個文學家」的封號還是鍾情無悔。一九九二年弟子為他編輯的詩集《寶馬與漁夫》,終於出版了,但那已是詩人故去的第七個年頭了。詩人寂寞,千古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