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貓也懂的 - 毛尖

毛尖:貓也懂的 - 毛尖

中秋過後,每天早餐還得吃月餅,早上就有點不願起來,想着那甜得發膩的東西,心裏就飽了。
吃到最後四個,忍無可忍,抄起月餅跑到樓下餵流浪貓,沒想到貓咪聞了下也放棄,我恨了一句:「貓也變修!」不過我們保安看到,說了句真理:貓也懂的。
貓也懂的。走過垃圾箱,我把四個月餅扔進去,它們掉到筒底,發出沉重的嘆息。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外婆,要是她看到,不知得多心疼。小時候關於月餅的美好記憶就不去說了,反正,為了中秋節那一個貌不驚人的月餅,我和姐姐,還有表弟表妹,大人讓表演唱歌我們就唱歌,大人讓背唐詩就背唐詩,所謂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簡直是瞎扯。最後,外婆打開那層厚厚的油紙,露出酥皮已經有些脫落的十個月餅,我們就軟了。這個時候,也許是為了顯示大人的淡定吧,爸爸還要故作風雅地考一下我們,誰來說說月餅的來歷?

誰在這個時候拖延時間,誰就是我們的敵人。常常,外婆就會果斷地打斷爸爸,說:先吃再說!
那些年,生活向我們顯示的全部魅力,就在於,當我們對某個東西充滿渴望,而且終於實現時,它就是我們渴望的樣子,甜蜜百分百,一點不打折。小小的月餅,放在今天的百貨店裏,簡直找不出一個,沒有一點噱頭,沒有一點包裝,既不煽情,也不招搖,她擺在那裏,實打實的就是為了告訴你:我很好吃!
真的很好吃,九十年代之前吃過的月餅,一個是一個,我連一點點酥皮都沒有浪費過。當然,誰都知道,後來就不一樣了。開頭是油紙換紙盒,然後月餅穿衣服,穿了套衫不夠,還加馬甲,反正,弄到現在,我今年吃過的月餅有的睡在搖籃裏,有的穿高跟鞋,有帶冷氣的,有冒熱氣的,至於味道呢,還就我們保安那四個字。
貓也懂的,實在的歲月過去了。新時代定義新人類,新人類召喚新感覺,用我媽的話說,也是我們自己犯賤,散裝的不要,偏要買全是空氣包的盒裝。以前,我們有個鄰居是列車員,每次他到北京,都幫左鄰右舍帶絨線,因為北京乾燥,一斤絨線帶到寧波,就有一斤一兩重,比在寧波買實惠很多。但現在不同了,絨線沒人織了不說,拎上去十斤的包裝,拆到最後一層,一斤或者一斤一兩,還有區別嗎?
新聞聯播說,區別還是有的。昨天,上海地鐵發生重大事故,十號線列車追尾,二百多人受傷。下午兩點的事情,到四點我回家的時候,我們保安就告訴我了。所以,就從事情的傳播速度和廣度來看,這是個很大的事故。不過,今天看新聞,女播音員字正腔圓宣佈:上海地鐵十號線列車發生「輕度追尾」。
一天功夫,「輕度」已經成了網絡熱詞。輕度不適。輕度愉快。輕度弱智。輕度興奮。輕度變態。輕度反感。總之,「輕度體」已經代替了「hold體」,中文之重,全在這個輕度。這個,你如果不懂,屬於輕度腦殘,回家吃月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