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登山:鶴山才子易大厂 - 蔡登山

蔡登山:鶴山才子易大厂 - 蔡登山

說到民國初年的才子,易大厂可說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大才子。他舉凡詩歌古文,金石書畫,詞曲聲韻,訓詁篆刻,俱精湛淵博,戛戛獨造。尤其是詩文詞曲,略一思索,提筆立就,從不起草。他生平自詡:詞第一,印次之,音韻又次之。其實他的文章、信札、詩詞、書畫無不高華,而篆隸及刻印尤美。
易大厂(1874-1941)原名廷熹,字季復,後改名孺,字大厂,廣東鶴山人。他早歲曾就讀於南粵廣雅書院,從梁鼎芬、朱一新、張延秋、廖廷相等專習樸學,後轉學上海震旦書院,再赴日本學語言和師範教育。歸國後在南京從楊仁山老居士進修佛學,研習淨土宗。一九一一年參加辛亥革命。一九一三年參加孫中山的反袁鬥爭。一九一六年孫中山命胡漢民任黨務部長時,易就任胡的秘書,撰寫《國民黨黨歌》歌詞。一九二一年後潛心學藝,往來南北講學,在學壇享有盛譽,先後任「冰社」社長、華南書社成員、北京高等師範、國立音專、暨南大學教授,聞其執教大學時,能開設多種課程,講述時融會貫通,輒多勝解,一時師生翕然推服。

他填詞好生澀、僻調,嚴守格律,於四聲清濁虛實,絕不輕易放過,一代詞宗朱彊村嘗譽之曰:「幽澀蛻自覺翁,渾妙處又具體清真,為倚聲家別具奧境;至守律之嚴苦,製腔之沉眇,敻抱孤詣,羊叔子去人遠矣!」易大厂對於宋人詞集,背誦如流,別有會心,常以集詞為樂。他有闋詞〈念奴嬌〉是集宋朝詞人共二十人,每人一句,絕無重複,然後還依着原詞原句的位置,成為一闋〈念奴嬌〉,如出一人手筆,天衣無縫,此非才氣及對前人詞句熟爛已極,絕對做不到。
易大厂的才氣,先師劉太希先生曾經親眼目睹,他說他在民國十二三年間在上海閒住,那時上海文藝朋友在棋盤街組設一個書畫會,每天下午三時後,各人將新作品拿出來請大厂題詩,當時如傅菩禪、鄭午昌、王秋齊之流,都是三絕能手。但都要請大厂題識,大厂亦當仁不讓,有畫便題,通常一氣題完數十張畫,他不用起稿,也不用思索,振筆直書,如韓信將兵,多多益善。要長歌就長歌,要律絕就律絕。而且寫出來的,句句不同凡響,好語如珠,真夠得上驚才絕艷。
易大厂性嗜酒,無酒不歡,暑天常與諸吟侶轟飲市樓,旗亭畫壁,高唱黃河,興會淋漓之際,命侍者進冰淇淋一巨盎,和以啤酒及白蘭地,卒以飲食不慎,成腸胃病。太希師又說,有一次酒後,題了很多的畫,又寫了很多的聯幅,非常疲倦,剛要擱筆了,有位仁兄畫了一張鶴要請他題,他醉眼迷離,不便推卻,信筆一揮:「鶴、鶴、鶴」三字,那位仁兄以為大厂醉了,正為題壞那張畫而着急之際,只見大厂繼續寫道:「我是山人君不覺,畫來狂態都如昨。」因大厂是鶴山縣人,所以這題格外有意思。而太希師有次要歸贛,臨行請大厂畫松,他以為是寫條幅,攤紙即書:「天高有尋丈,不及吾胸次。」劉師趕緊說:「我是請你畫松的呀!」只見大厂寫道:「太希要畫松,在此最愜紙,居士先作詩,醉後有此致,攜歸潯陽江,且示潯陽妓。」寫完詩在餘下的空白上畫松一小株,非常別緻。這在在都顯示出易大厂不羈的才華和瀟灑的行徑。
論者有謂吳昌碩、趙叔孺、易大厂、黃牧甫為近代印壇四象。易大厂篆刻初親炙「黟山派」黃牧甫,頗有黃氏斬釘截鐵之妙,復得李尹桑指授,有青出於藍之譽,後另闢蹊徑,專攻秦鉥漢印,得其枯老古拙之趣,布局以「方圓得體,屈伸維則,增減合法,疏密得宜」十六字為尚,所作天趣橫溢,筆畫茂疏,蒼勁淋漓,意態安逸,論者謂其氣魄神韻,別有一番境界。大厂早歲之作無不嚴謹精細,出規入矩,功夫尚在李尹桑、鄧爾雅之上,晚年則一改和平印風,「以漢將軍印之刀法,造封泥瓦當之意象」(朱京生語),取法古璽之殘爛者,不衫不履,其白文尤具奇趣,最善留紅,朱白對比強烈,震世駭俗。

民國七年,他與同道藝友李尹桑、鄧爾雅、李研山等,相繼在廣州成立「濠上印學社」和「三餘印社」並出任社長。民國十年,他又與羅振玉、丁佛言、壽石工、馬衡及徐森玉、陳半丁等金石學者、印人在北京成立「冰社」,大厂再次被公推為社長。「冰社」周必聚會,各攜新得之金石文物至,考釋文字,鑑別年代,交流技藝,探討得失,突出印學,其影響遠播大江南北。
易大厂皈依三寶,長年茹素,嘗言:「生平得力之處,唯一『寬』字!曠達非寬,縱佚更非寬;放任非寬,聾瞶尤非寬;寬者宜以學問養育之,以世事鍛鍊之,使之自然而成一寬而無所不寬之慨,且非出於勉強矯揉,即聖人所謂『心廣體胖』也!」旨哉斯言!
易大厂有季常之癖,朋友招邀,夫人隔簾窺視,倘非其人,但作咳嗽聲,則大厂不敢出門。友朋譏其懼內者,他表面卻不承認,卻以幽默出之,他說:「生平所怕者三,而老婆不算在內。」人家問他那三件?他便答:「一為觀音菩薩,莊嚴慈悲,佛法無邊,一可怕也;第二是老虎吃人,張牙舞爪,你怕不怕?其三便是母夜叉,血盆大口,赤面獠牙,使人驚怖。我的內人呢,年輕的時候,綺年玉貌,美如觀音;到了三四十,如狼似虎,我敵不過她;現在既老且醜,像個母夜叉了。我並不懼內,所懼的只是觀音、老虎、母夜叉而已。」聞者莫不捧腹。
先師說他臨別上海時,易大厂集宋詞聯贈之云:「寂寞劉郎,少容我吟諷其旁,春花得似人難老;效顰西子,掩芳姿深居何處,來歲於今天一方。」先師亦一才子也,身兼詩、詞、書、畫四絕,今讀其遺著,僅以此短文兼懷兩位才子,天上人間,應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