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陶傑寫織毛衣，想起我的姑婆。
姑婆的毛衣織得很好，我們全家人的毛衣都出自她手。那時候，一人也不過只有一件兩件毛衣，所以每年，姑婆都會把家裏各人的毛衣拆掉一次，換一個花款式樣，再重新織一次，於是看起來，又都穿上新毛衣了。
於是姑婆拆毛衣和織毛衣，就成了家中一景。
好像總是冬日的下午，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到的地方暖烘烘。姑婆把紅木櫈反過放在地上，從舊毛衣上抽出綫頭，一圈一圈繞到四條櫈腳上。櫈腳上的毛綫越來越多，舊毛衣則在手上漸漸縮小。
姑婆站在陽光下，一手拿着舊毛衣，一手持着轉動的毛綫，毛綫被陽光照成金黃色，顫動中，飛揚出來的細毛金光閃閃，四圍迸濺。
一件舊毛衣就如此消失了。姑婆從櫈腳上取下毛綫，叫我站在她面前，伸直雙手。她把毛綫圈套在我手腕上，抽出綫頭，飛快地將之捲成毛綫團。我跟她隔着三尺距離，輕搖着雙腕，讓毛綫順利地飛走到她手上的毛綫團去，毛綫團越來越大，我的手腕越來越輕，到了盡頭，最後一段毛綫脫腕而出，一下子飛進了綫團─到現在，我還可以「看見」綫端脫腕一剎那在金色的陽光下眨了一下眼。
一件舊毛衣，就如此變成了綫團，然後在姑婆靈動的指間，又變成了一件款式新穎的新毛衣。這個過程，一直是我腦子裏金光閃閃的一幅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