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有這樣的圖片:大陸某貧困縣,年輕的母親患上末期骨癌,只一個兒子三歲,沒有父親。
母親臨終,替兒子織好一套多件毛衣,一件比一件大兩號,織到兒子十七歲。
母親去世了。織好的毛衣在床上一件件攤開,藍的、灰的,稚子坐在床邊,看着媽媽的遺物茫然。
方今的家庭,尚有幾個母親替兒子親手織毛衣,還是穿破即丟,買歐西名牌的現成。從前針織和烹飪是中國女子的嫁妝,中文講的「太太」,這兩字便有一份雍容和矜持在。
不管如何忙,孩子長大,是要給他織幾件毛衣的。
從前的香港,絨線一綑綑在國貨公司買,回來之後,母親坐在沙發,命小孩站在跟前,兩臂前伸,絨線拉開像枷一樣套在腕間,把絨線一圈圈拉扯出來,結成一隻大絨球。
小孩站三分鐘就沒耐性,母親笑罵:站好,手勿要動,記着,這件衣服,不是給我織的,而是你。
像豐子愷毛筆插畫的題材:拉絨線、結絨球、針織工夫,多在夏末開工,看看日曆,秋涼完成,讓孩子做冬裝。中國的母親都知道「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的詩句不光只是書本上的學問,這份恩情,從小讓他感受,一框月色,一盆月桂,還有一隻小花貓,坐在地上精伶地看着──牠知道絨線球好玩,爭着蹦高來咬。
木地板打好蠟,廚房裏的王媽在包餛飩,司機載先生上蘇州去了,可這件絨線衣必由太太親自來織,就這樣,小孩穿着毛衣,看黃慶雲女士的「新兒童」圖書,過年的湯糰和壓歲錢,當童軍,在樓梯間跟別的小孩追逐,玩了幾回水浸金山,穿毛衣的人,一晃眼就換了七八件,就上同濟大學了。
毛衣冬藏,擱在木箱底,擱上兩顆雪白的樟腦丸,十年後取出,散發着帶點薄荷月光醅成的滄桑。還記得那年,靜安寺的老房子,母親留了下來,隔江炮聲隆隆,她最後一次替你把毛衣整理好?雲山迢隔,以後的事,在淚眼裏,像網絡照片這位孤兒長大後的記憶,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