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蔣月泉的《杜十娘》聽得滾瓜爛熟,換了人唱我居然認不出。幾乎一模一樣的字句,呼吸的節奏變了,斷句的方式變了,語氣的輕重變了,所託非人的風塵女子就像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老主顧完全拒絕相信曾經和她有過肌膚之親。終於不得不承認,雖然賣文維生半輩子,我仍舊沒有攀上知識份子的邊,記憶體與邏輯和文字十分疏離,認路憑的是野獸式的嗅覺。所以徐天翔的版本初聽簡直不能接受,經過頗長一段日子,才懂得欣賞他口中怒沉百寶箱的精妙。在翔調的演述裏,那個慘遭男友出賣的性工作者神色無比落寞,當初贖身出走如果有過快樂的憧憬,遙遠得自己也不記得了──上星期天「蘋果樹下」刊登一篇前國聯女明星江青的文章,我馬上想起許多年前讀過她在電影雜誌執筆剖白離婚的辛酸,題目是〈哀莫大於心死〉,移來形容這版本的杜十娘正貼切。
徐版多出「送往迎來忙碌碌,朝朝熟魏與生張」兩句,不知道是演唱者的添加,還是原詞的漏網之魚──詞人叫朱惡紫,真是過目難忘,比時下網絡世界那些別出心裁的名號更出彩。從良阿姑和她的打令搭船渡江,準備過雙宿雙棲的新生活,情不自禁唱起歌來,結果被登徒子看上,暗中與她的拜金老契議價,求他行方便出讓美人。蔣月泉唱的是「辜負佳人一片好心腸,說什麼讓與他人也不妨」,徐版則是「說什麼讓渡他人也不妨」,一字之差,前者分明有賣斷過主的意思,後者似乎只是睡一睡,分別頗大──當然,對當事人來講,兩者一樣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