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少華:書淚無聲使人愁 - 陳少華

陳少華:書淚無聲使人愁 - 陳少華

許定銘先生在報上有一個專門介紹香港文學歷史痕跡的專欄,他利用這個專欄把不少有影響力的香港文學刊物一一介紹給讀者。香港文學刊物的風雲際遇各不相同,雖然不少在社會有過一段光榮的歷史,但都敵不過現實的桎梏而紛紛消失,成為唏噓的文化遺跡。
最近許先生介紹的是《素葉文學》這本已經停刊十一年的文學刊物。九十年代我曾經在那裏刊登過文章,是許迪鏘先生主持的時代。許先生這篇文章中的重點是寫《素葉文學》美術編輯蔡浩泉,或許他對一本雜誌的插圖和美術看得重了一些。美術編輯的確是為雜誌增色生輝的靈魂,但無論如何,衡量一本雜誌的成功與影響力,還是要從整體內容來評斷,美術編輯的功過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

不過,許文有很多可讀性的東西,令我深感興趣。《素葉文學》1984年停刊,1991復刊,我刊文其上正是它復刊不久的時候,到2000年又再停刊,此後便未聽到復刊的風聲或者消息。許迪鏘先生在《素葉文學》九十年代復刊的時候,供職於《星島日報》,那時他頗忙,既要兼顧《星島日報》的編務,又要主理《素葉文學》,雖然《素葉文學》還有其他義務編輯者,但我知道主要壓力還是在他身上。不過,有一個因素植根在我們這些樂於奔波文學的人心中:越忙越來勁。像我有時為了稿約,曾經半夜三更起身寫稿而不覺得累,稿成之後還有一種舒心享受的感覺。
有人說,導致《素葉文學》最終落幕,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內容增幅過快過大。雖然我沒有就這個問題討教許迪鏘先生,心裏卻不以為然。許定銘先生的文章提供了這樣一些資料:1991年7月復刊的《素葉文學》,把原來用牛皮紙印刷改為用新聞紙印刷,起始二十四頁,後來三十二頁。我印象中曾經有過一期合刊號,好像1995年前後,因為那時是我的文章刊載《素葉文學》的前後,平時雜誌的頁數好像徘徊在一百二十頁左右。許定銘先生說,到了「紀念號」已經厚達二百四十頁,成為「巨著」,他手頭必定有這期雜誌,可信性極高。
許文有一句我深表贊同的話:「三十年來在香港成長的作者,大部份都曾在此發表過創作,《素葉文學》是值得懷念的!」一本沒有任何特別政經背景的雜誌,能夠在前後這麼多年主動積極推動香港文學的發展,任勞出力,任怨貢獻,靠的是一班願意擠出經濟和時間為之勤懇耕耘的人,這與那些有着政經利益背景的主編文學雜誌的人相比,相信留在香港文學史上的地位要高一些。
由是我又想起了另一本文學雜誌《當代文藝》,論與這兩本文學雜誌的淵源,後者應該更深沉一些。1982年我便在《當代文藝》發表文章,現在文學圈的人,多知道我與黃南翔先生的關係,原因就是我初踏香港不久,投稿《當代文藝》而獲得主編黃南翔先生採納,自此與他有了延續至今的友誼和交情。那時黃先生接手原來由徐速先生主持的《當代文藝》編務,是總編輯也是實實在在的執行編輯,讀稿審稿發稿均由他一手包辦,知道香港如何辦雜誌的人都明白其中的奧妙,只有對香港辦雜誌,尤其是辦文學雜誌不理解的人,才老是要問怎麼可能這樣,人的壓力會承受不了。曾經名揚海內外的《大成》雜誌,不也是由沈葦窗先生獨力承辦,辦得有聲有色,影響深遠,至今有甚麼翻閱香港文化歷史的動作,不少學者專家都會走進發黃的《大成》堆中。
1999年2月,《當代文藝》在停刊一段頗長時間之後,終於復刊,出版了復刊號第一期,那時我正在南美洲厄瓜多爾。此前雜誌決定復刊的時候,黃南翔先生特別給我寄了一封信,備述能夠令《當代文藝》復刊的興奮心情,要我無論如何在復刊號上見到文章。為此我馬上動筆,寫了一篇名為〈瑪陵〉的散文,以身邊事身邊人入文,寄給黃先生。很快又接到黃先生信函,說希望給他郵來一兩幅插圖,讓文章增色,讓讀者閱讀有親切感。復刊後的《當代文藝》一共出版了十二期,至2000年12月又再停刊,此後便沒有再出刊,既沒有人願意接手,黃南翔先生似乎也已意興闌珊。

復刊後的《當代文藝》最顯著變化是改為大度三十二開本,取消原來採用的十六開本,成為一本更加容易保存的接近書本式的雜誌。我想此舉可能是黃南翔先生打算以更適合學生的閱讀習慣和訴求而作出的決定,希望重回《當代文藝》曾經在南洋一帶受到校園讀者歡迎的風光。可惜的是,即使黃南翔先生花盡心機,也難敵社會對文學雜誌的冷視,最終只能再次關閉這份曾經在香港產生過深遠影響的文藝雜誌。
文學這個話題,說來真令人傷心,前赴後繼的人不少,但最終都難免落得慘淡收場,回魂乏力。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感觸殊深,竟化詩章:「舊憶墨痕隨雲休,眼前只餘拜金眸。雜蕪文字紛紛是,精粹篇章乏乏流。心哀莫若心已死,志斷猶如志早酬。日暮華燈迷人處,書淚無聲使人愁。」
後來我從朋友的輾轉傳聞中,聽說許迪鏘先生到了一間電腦公司謀事,寫《文窗墨韻》的時候,本來打算約他一聚,打過電話到他家裏,卻不遇。我知道他當年的火炭郵箱已不再租用,於是只好憑感覺把舊事憶述一番,藉以成文。
至於黃南翔先生,還經常聯繫,閑時或打電話聊天,或約簡兆平先生一同到當代文藝出版社見面,但對文學這個話題已談得少了,因為大家心中都知道,今日再高調文學,不但難以找到回應,而且無添生活情趣,人所不喜歡的東西硬要再說再談,就像強掰的花朵,既不香,也不美。
二○一一年六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