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保鮮紙 - 畢明

記憶保鮮紙 - 畢明

思念,有多深,用什麼單位量度好?我選LeonardCohen的《AThousandKissesDeep》。人生,有多深,用什麼來量度好?一定不是歲數,日子可以虛度,用什麼墨跡油彩揮寫晝夜,才是重點。我會選:記憶。為退休,儲錢儲股票儲基金,不如努力儲記憶儲體驗,儲蓄情、味、愛、痴。一向年光有限身,做個書痴、情痴、酒痴、美食痴、創作痴,隨時快樂過做律師建築師工程師。「情必近乎痴而始真」。記憶,是窮爸爸富爸爸都給不了你的,無從承繼,不能傳授,得自己一分一毫活出來。
記憶是香的,是光的,是悅耳的,是悅目的,如TrumanCapote所言,「世上最真的珍愛就在有情人眼裏:紫丁香綻放,渡船的燈火,課堂的鐘聲,山色落水影,忘不了的伶仃話,好朋友,孩童的星期天,遺失了的聲音,一套深愛的西服,秋天,四季」,"memory,yes,itbeingtheearthandwaterofexistence,memory"。記憶也會是苦的,是痛的,是刺耳的,是瘡痍的,但多荒涼的,都是自己的,都是過去的,都提煉和豐富過你。與其為了怕痛希望忘記,不如為了記得而痛。忘記,是一種殘忍,吃掉人記憶的腦退化症,才吃人磨人。寧願記得你的好,記得你的壞,記得你的粗幼細微。
記憶,有它的保鮮紙,重溫和翻新,都是保養維修。重溫,很簡單,可以很隨意,一陣飄香一念味道,就是Proust說的"madeleinemoment"。一件蛋糕,味道入口接駁回憶喚起當年,就揚帆乘風邁出記憶之海,回溯印在心中的美味地圖,尋找曾經觸動過你的軌道,煙花再亮,奏鳴曲再響;人和事,亦一樣。或許,有時會像苦苦攀爬記憶之峰,上陡壁過峻嶺,然後無限風光。有些記憶,是害羞的蠱惑的鬼鬼馬馬的,你得抄小路過窄巷闢途徑才能把它抓出來,認認眉目,看看那是可笑可惡可憐,還是可貴可嘆可愛。翻新,則比較棘手,到底有些舊夢不堪記,舊味今嘗,感動可以依舊,但當年今日,甜酸可以全非。一些舊事舊人,可以的話,值得的話,拿起來約出來,掃掃灰塵,修修傷痕,興許可以給回憶做一點增補修正。沒人叫你做達賴喇嘛,但何不試一點俠情?
《紐約時報》一則新聞說,互聯網影響了我們如何記憶。有了網,大家就不去記住了,讓互聯網代替腦袋,知識不必記,祇要往網上找。就像在餐桌上,什麼都iPhone先吃,忙着拍照,吃過什麼,日後問iPhone,自己記不起。去旅行,死命拍照拍片,相機看過的,你的心沒領略過,記憶,在memorycard,不再你呼吸裏。「萬事可忘,難忘者名心一段」。在心。
回憶,可像朵孱弱的花,要悉心栽種,免雜草叢生,它不是死的資產,要推陳代謝出新。浸蝕在舊記憶,不增添新體驗是活死人。珍惜記憶是積極的,現在好好活,將來才有豐饒記憶,永遠有新血存入活期儲蓄戶口,記憶才靈動像活水。
記憶豐碩,就是好好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