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的一位醫生，從一個風光的中科院院士候選人身份，逐步淪為階下囚。其中驚險曲折和烏龍，比美國劇集還好看。最好看是改變他命運的人他從未見過，他們甚至連擦肩而過的機會也沒有。有時陌生人的命運交集令人慨嘆。
撰文：鞠白玉
部份攝影：金與心
方舟子是何人？打假鬥士，創辦新語絲網站——專和學術界的造假事件叫板。
相當多的人不喜歡方舟子，毫無幽默感，不通達，太霸道，以為自己是百科大全嗎？事事都對嗎？從他建立新語絲到現在他在微博上與人論戰，這人的形象就是個科學獨裁瘋子。他們稱他是「美國特務」「科學員警」，科學院的院長說他「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
也有人激賞他，稱他是「僅存的真正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方舟子受西方教育，生物化學博士，他才應該是呆在科研所裏的人，卻回國來做一個無業遊民，沒有單位，只有一個換不來錢的頭銜「打假鬥士」。1994年創辦「新語絲」網站，揭露多起科學界、教育界和新聞界的造假與腐敗現象。他太認真，字字句句都要給人挑出不是來。很多名人和企業就因他的文章形象盡毀，他又要和政府的偏袒對峙着。這樣的人不會人緣好，除了真正瞭解他的人。
三年前我在他家附近社區的茶館訪問他，那時他就已經謹防黑手報復，和他的面談接洽倒像是個地下的秘密行動。果然那茶館近年暴露了，他約我在一個住宅改造的小辦公室裏，非常簡陋，他的年輕助手在一個小桌子上查閱着資料，他坐在居家沙發上和我談起和肖傳國的事情，笑了起來。
「我從沒見過這個人，法院開庭的時候我也沒去。我和他所有的交集都只是在文章上。」但他險些死在這個醫生的謀劃裏。
「事實上我和我打假的那些個人和企業都沒有見過面，有的時候他們託人要求面談，我一定會拒絕，我說你們寫文章反駁我好了，除非是一個公開的記者會我才會和他們同時出現。」
他很是慶幸這種滴水不漏的方式，「如果見面他們塞給我錢，我沒要，他們也會說我敲詐。到時就怎樣也解釋不清了。」
中醫多騙子
他的職業是科普作家，著書數部，最具爭議的應是《批評中醫》，關於中醫，他簡直是連討論的餘地都不肯給。刮痧只是皮下出血，喝中藥只是心理暗示，中藥成份多數具毒，中醫體系不完善，沒有臨床實驗，藥性沒有經過考量，理論誇大，中醫裏江湖騙子居多。這是方舟子歷來的論調。
我和身邊的諸多朋友盡是中醫愛好者，小恙多是中醫療好的，自然對他的論調很不服氣，有和他面談的機會自然不能錯過討論，他倒不會像在網上那般嚴苛，只是笑說：你的小病本就是身體免疫調節好的，到該好的時候自然就好了，只是因為吃了中藥就以為是中藥調好的。那中國人時常上火，西藥怎麼醫？他講是可能是因維他命缺乏，口瘡牙齦腫痛多是因為口腔衞生不夠注意。「中醫是很不負責的，藥的毒性都是想像出來的，沒經過科學驗證的，怎麼能當藥吃？」那麼做為保健和養生可以嗎？他堅決地反對着：「不可能，養生和保健也要有科學性。」
在網上常有人想與之爭論，他的語氣十分霸道，他解釋是：同樣的問題說一百次了，我也沒耐心了。有人在書店裏將他的書撕成紙屑，可見憤怒。「中國人裏，不懂且不接受科學觀念的人要佔百分之九十七，我們只有百分之三持科學觀的人，這就是我還呆在這個國家的理由。」他淡淡地說。
他知道樹敵無數，常人平時偶爾與人口角也要不快幾日，但這人幾乎日夜與人辯駁，受的責問和髒話分分鐘可見，他的心情能保持平靜樂觀真是難得。「十幾年就過這樣的生活，習慣了，尤其是微博後，敵人的範圍更廣了，隨口一句話都可能引發軒然大波呢。但是它傳播及時，我希望將它變成一個科普問答站。」因為揭過中國科技大學的假學術，他的母校都厭惡他，「我沒有所謂圈子，也和任何人無怨無仇，科學的態度本就不該講利害，只是看是非。」
舌戰王菲：傳播迷信
他對自認反科學的事情格外敏感，王菲在微博上講上海民宅大火卻有尊佛像未被燃及，「無以言表，不可思議，頂禮佛尊。」方舟子便轉貼批判，「無數葬身火海的佛像你也別忘了頂禮……」並要求實驗檢驗傳奇。在網友和媒體的關注下事件升級，王菲指他不要「科學地不講理」，他回應不要「信仰地不講理」。
他常這樣殺風景，信仰，迷戀，或心理安慰，都在他的科學觀下無情地被「考量」了。現在他承認當時對王菲言論有調侃的意味，沒想到會和一個明星歌手爭辯至這般，可又表示：公眾人物不該傳播迷信。「有很多事情並不是為了成為喜劇的，卻多數演變出了喜劇感，科學觀念淪落至此很可悲。」這樣的人，成了人神共嫌，他要的只是「我希望我熱愛的科學能純淨一點」。大學時代他寫詩，建詩社，是文藝青年，人到中年成了不講情面不通世故的科普人。我說：詩人浪漫灑脫，你卻要較勁苛刻，怎麼能共存？「科學理性，生活感性。我不是冷漠冷淡冷血。搞科研的人不愛做我這樣打假的事情是怕麻煩，我能撐到今天是因為還有些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想捍衞我熱愛的東西，這也許是詩人的情懷。」
「我也不見得一輩子做這樣的事，其實最想只是當個科普作家，只是你知道，有些路一走上就是不歸路，回不了頭。」
陌生人的搏鬥
醫生肖傳國是華中科技大學協和醫院泌尿外科主任，因發明「肖氏放射弧」理論揚名，正要入選中國科學院院士，05年科普作家方舟子一篇文章《腳踏兩隻船的院士候選人》揭露了肖傳國手術造假，獲獎經歷造假，且醫學理論在醫學界並未得到認可。可偏這肖傳國較真，一紙訴狀將他告上法院，要求經濟賠償和公開道歉。
這邊廂肖傳國因醜聞落選院士，那邊殺機四伏。方舟子在家附近的茶館回家途中遇歹徒持乙醚和鐵錘襲擊，幸而逃得及時只受腰部輕傷。當然懷疑肖傳國，但他否認了。喜劇的是他在微博上發貼，竟又字字句句暗示自己是真兇。態度是：奈我如何？兇手落網，供出指使人是肖。這醫生為報復買兇傷人。肖在爭議下被判處五個半月，留崗查看，兩年內不得行醫。自然是判得太輕了，連酒後駕駛都要半年刑期，何況殺人未遂？但中國法律向來如此，撲朔迷離。
方舟子，本名方是民，美籍華人，科普作家，反偽打假人士。67年生於福建，09年畢業於中國科技大學生物系，美國密歇根州大學生物化學博士，曾在美國Rochester大學生物系和Salk生物研究院做分子遺傳學研究。94年創辦世界第一份中文網路文學刊物《新語絲》，通過網路進行學術打假千餘起。
鞠白玉，
滿族女，
八十後，
達達主義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