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香港,很多人懷念,因為那十年,香港的文化正現曙光,中國的精緻和優雅文化,是最後一線的夕曛。
香港暴動平息不久,台灣軍事戒嚴,作家柏楊因一幅諷刺漫畫,被控叛亂,判監十年。
香港的市民,都在飲食和賭馬,但柏楊寃獄,在香港知識份子之間引起躁動。兔死狐悲,眼見大陸文革批鬥,台灣也沒多少言論自由,還是殖民地香港,英國人最寬容。
在浸會教文學的詩人徐訏,有一首詩:「雲連萬山,星接千水,極目處,故國烽烟,遍地淚血。
連年飄泊,人瘦黃花,心碎落葉,舊情如灰,傷心有話難說。
念家聚短籬,爐暖茅舍,妻笑子嗔,犬吠雞啼,殷殷舊情,竟未能忘卻。
酒醒午夜,花對殘更,書斷千里,人沓台獄。人生百年一夢,此心耿耿若雪。」
徐訏以風骨文人自許。他厭惡香港的聲色犬馬,他追求文學藝術的夢想。他很孤獨。
「酒醒午夜,花對殘更,書斷千里,人沓台獄」,此詩初刊於香港的「當代文藝」,原文明明是「台獄」,有感觸於台灣的文字獄,遙寄柏楊之意,今日不知何故,都變成了「人沓塞北」。差不多先生精神,真無處不在。
徐訏倡白話文,這首晚年作品,卻是文言。香港是中國南來知識份子的孤島,有舊上海、燕京和嶺南的最後回憶。失意、酒醉、孤獨,徐訏像「雙城記」裏的男主角薛尼卡登,詩風承新月,這一首最好,因為真摯。「人生百年一夢,此心耿耿若雪」,中國人文的儒佛道精神,都煉在杜鵑泣血的這一句裏。徐訏雖未能看破,唯此詩寫在南天海角,是民國知識份子一代的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