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思:我的三位佛門師父 - 魏承思

魏承思:我的三位佛門師父 - 魏承思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我剛開始學佛的時候,曾和三位法師結緣。他們算是我最初的佛門師父。
大學二年級時,因為大哥到中國佛教協會工作的緣故,我開始關注佛教,並且很快就對佛學產生興趣。那時候,中國人剛從「十年文革」的噩夢中醒來,佛教仍被視作「封建迷信」。只有任繼愈的中國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還有人在研究佛教。如今中國的佛教學者多半是任先生的徒子徒孫。許多出家人為了「博士和尚」、「碩士尼姑」的頭銜都拜倒在他們門下。但當初這些人卻都認定佛教是「毒害人民靈魂的精神鴉片煙」。大哥的朋友傳印法師知道我這個青年學子願意學佛很高興,就送我呂澂的兩本書。一本是《中國佛學源流略講》,另一本是《印度佛學源流略講》。扉頁上寫着:「送給魏承彥的弟弟」。後來的幾年裏,我幾乎把書翻爛了,至今仍珍藏着。雖然我當時沒有機會和傳印見面,但他可以說是我初入佛門的第一位師父。

傳印法師學識淵博,著作等身,可以說是當今中國碩果僅存的學問僧之一。法師俗姓呂,1927年生,遼寧莊河縣人。幼年受家庭影響而信佛。20歲那年皈依當地普化寺崇仁法師剃度出家。1954年往江西雲居山,依一代高僧虛雲老和尚受戒。從此親侍虛老左右,筆錄其開示,成為溈仰宗法脈的第九代傳人。1960年入學中國佛學院。1965年畢業後回到雲居山看守山林,潛心修行。「文革」中被遣送到雲山墾殖場種菜。1978年秋,入天台山國清寺隨唯覺老和尚參學。1981年春赴日本京都淨土寺佛教大學留學,1983年底回國,擔任中國佛學院教務長和常務副院長。1991年到天台山安居三年,專修淨土念佛法門。1994年8月,受請出任淨宗祖庭──江西廬山東林寺住持。去年當選中國佛教協會會長。
大學二年級暑假,我去浙江的兩處佛寺──天台山國清寺和普陀山普濟寺參訪。當時全國大部份的寺院還是一片廢墟。這兩座寺院是最早修復的,國清寺是因接待日本貴賓的需要,普陀山則靠着在南洋華僑中的影響。我在國清寺住了一個星期,剃了光頭,混在和尚們中間一起做早晚功課,白天翻閱借來的幾本佛經卻看不懂,經書上的許多名相把我難倒了。離開天台山,我去了普陀山,在那裏結識了住持妙善老和尚。妙善(1909-2000),俗姓吳,江蘇如皋人,23歲在丹陽地藏寺出家為僧。次年到揚州高旻寺參學,因戒行精嚴,參學精進,深受近代高僧來果禪師青睞,傳為臨濟宗四十七代傳人。1941年,出任高旻寺方丈。到1944年因病辭位,渡海到普陀山韜光隱修,前後八年閉關於法華洞側性茅蓬和妙峰庵,專研天台教觀。1960年,普陀山全山107位出家人被趕出寺廟,集體還俗。妙善隨眾下放到浙江餘姚蘆山農場墾荒種桃,就這樣生活了近二十年。1979年,飽經風霜的妙善法師重返普陀山,被公推為全山住持,肩負起修復普陀山的重任。
我到普濟寺的時候,那裏可謂滿目瘡痍。佛殿破敗不堪,全山一萬餘尊佛像和數萬件佛器被損毀,只剩下一尊佛像頭。實在沒有像樣的客寮,妙善讓我住進方丈室的樓上,於是使我有了和他朝夕相處的機會。
他白天忙於浩大繁複的寺院修復,佛像重塑。晚上,我們就在方丈室前的空地上納涼聊天。我在下鄉時學了一口蘇北方言,讓妙善對鄉音倍感親切。他用深入淺出的語言講解佛理,給我上了十天的佛學啟蒙課。

後來我們還長期保持通信聯繫。他曾托我轉請趙樸初為修復後的普濟寺「大圓通殿」題字。我也曾向他借閱《普陀山志》。有一次,他把信寄到了「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信封上寫着「魏承思大居士收」。信奉唯物主義的共產黨領導機構居然出了個「大居士」。還好紀委沒有來找我的麻煩,只是成為同事們的笑柄。我出國以後就和妙善師失去了聯繫。聽說他活到92歲,在擔任普陀山住持的十多年裏修復了三大寺、二十餘座庵院茅蓬,還創辦了許多佛教文化教育事業。妙善老和尚學識淵博,戒行高潔,堪稱一代宗師。
真禪法師(1916-1995)俗家姓王,江蘇省東台縣安豐鎮人,6歲時就因家貧被送入當地淨土庵當小和尚。16歲到南京附近的寶華山受戒,以後就開始在各地參訪高僧,如應慈、震華、常惺、慈舟、圓瑛等法師。他博採眾長,融會貫通,走的是禪教兼弘的「華嚴禪」一路。1951年秋到玉佛寺任執事。「十年文革」開始,僧侶被驅離寺院,真禪法師以糊紙盒度日。動亂過後的1979年,他被推舉為玉佛寺和靜安寺住持、上海佛協會長和中國佛協副會長。
我是真禪法師的皈依弟子,但其實並不熟悉,不過見了兩次面而已。第一次見面是1988年春,三叔從海外回來探親,因為他篤信佛教,想去玉佛寺
禮佛。大哥寫了一紙信函要我聯繫真禪師。事先我讓辦公室同事打電話到玉佛寺,說要去拜訪方丈。到了那裏,山門洞開,真禪師在那裏親迎,我急步上前。他問:「你們魏處長到了沒有?」我答:「我就是。」他有點愕然。原來他以為市委機關的處長應該是個老幹部,沒想到我這麼年輕。這也實在難怪,在那個年代,我三十出頭就在市委機關當上處長算是少年得志。因此,這是一次尷尬的會面。另一次是隨蘇淵雷教授在玉佛寺辦「禪學沙龍」。午間寺方以素齋招待,真禪師過來問候蘇先生,順便和我寒暄幾句,不過已經忘了我就是那個令他尷尬的魏處長。後來我遠走天涯,為了免掉昂貴的外國學生學費,想申請美國綠卡。有人出主意說我可以申請宗教移民,但需要證明檔。我就寫信給師妹沈詩醒,托她找真禪師想辦法。不久,她給我寄來了「皈依證」,證明我皈依了真禪法師,法名「慧思」。雖然宗教移民沒辦成,但我就此成為他的俗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