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界的人都承認趙半狄曾經是個非常優秀的架上繪畫藝術家,他的油畫功底了得,完全可以和他的同代人那般在拍賣場上博得高價。但是他很早就放棄了,將他的畫筆畫板和油彩統統送了人,毫無留戀。是因為當他抓住熊貓這個中國符號之後,就不再是個孤獨的男人。他們一起踏上征途,行為藝術和生活已經沒有了界限?
撰文:鞠白玉
攝影:陳偉民
戰鬥檄文
上月,《功夫熊貓2》於兒童節檔在國內上畫的前夕,某報章赫然出現了這樣的宣言:我正式向《功夫熊貓2》宣戰,為了這場戰鬥,我將竭盡全力。這是趙半狄自費在南北兩家報章上刊登的廣告,他更聯合北大教授和電影學院動畫院的院長,給老師和家長寫信,請他們不要在六一時帶孩子進影院看這部「騙人的」「沒有價值的」「充滿美國陰謀」卡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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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條,向我公佈了上面的資料,「到今天為止,《功夫熊貓2》在中國的觀影人次是七百九十二萬三千四百八十三人。票房累計兩億七千一百萬元。這個資料從哪得來,暫時保密。」他得意地說。
「我已經忘了是甚麼事情甚麼節點上,令我放棄了繪畫,我對於在美術館裏,畫廊裏,拍賣場上的成功,已經失去了任何熱情,我的一張畫能賣多少錢,這不是我的虛榮心所在。」趙半狄的工作室在798藝術區是醒目的,只有他會在工作室外掛着一個巨型的海報,他和他心愛的熊貓公仔永遠是戰鬥的姿態,像唐吉訶德大戰風車的效果。觀光客會在此流連,和他的海報合影,工作室也門戶大開,可供人們參觀。
這是六年內我們第三次見面,他剛從河南回來,組織孩子們用熊貓創作,拍賣所得用於在黃河邊上建孤老院。一千個孩子畫的熊貓,拍得了153萬元。
他讓我仔細回憶一下前兩次採訪他是甚麼緣由。第一次是因為他剛帶着熊貓橫空出世,在英國街頭以行為藝術的方式做公益廣告。第二次是因為驚艷的時裝秀,他以「貪官」「二奶」等為靈感設計了熊貓主題的服裝,並請來當時的熱議人物芙蓉姐姐和楊二車娜姆作模特(時裝秀上芙蓉姐姐很成功很巧妙地「不慎」露點了,趙半狄事後為她送去了五千元的安慰金,責怪自己用的面料太少了。),這次是因為他抵制美國大片《功夫熊貓2》。若他只是一個單純的公益活動名人的身份倒也無妨,令人審慎的是他的藝術家名頭。看起來都像他的行為藝術的一部份,他越認真越令人擔心誤入圈套。於是我只能直接問他,這到底是一個由衷的公益行動還是一個藝術家的行為藝術?號召全民抵制一部中國元素的美國電影是不是小題大作了?他激動地,「所有人都在議論的事情是小題嗎?」
斬老外A貨首級
《功夫熊貓2》公佈的票房是超過五億,趙半狄憤怒指他們造假。「這樣撒謊簡直是傷天害理,太惡毒了。據我所知,真的有很多家長拒絕帶孩子看這部電影,院線經理也用沉默或其他的方式不去推廣它,片方用媒體槍手造勢已經沒有用了,有的時候電影院裏只有兩個人在看這部片。」
他說這是「戰鬥」,儘管民族主義的帽子扣在一個藝術家的頭上是最不適宜的。「這個成果我非常在意,我不是個只限於文本上的藝術家,我要做的就是削減票房,我也不像那些文人一樣只會動嘴皮子,說他們是知識分子太抬舉,中國沒有知識分子。」
他和同仁一齊奔赴成都抵制首映禮的行動,他稱為「斬首行動」。「我就是要把票房封殺在三億,安吉莉娜茱莉也因為我們的行動取消了出席成都的首映禮。他們的行銷策略一下子就坍塌了。」現在他相信荷李活的製片方已經認識到抵制的力量了,儘管對方從未和他試圖聯繫過。「他們不敢再拍第三部了。」《變形金剛》和《阿凡達》在中國席捲票房時,趙半狄並沒有舉動,只針對《功夫熊貓2》,可是因為「熊貓」是他的符號?「我對熊貓比較敏感,美國人用中國的瓶子裝了美國的酒賣給我們,這很難理解嗎?我們喝着劣質的東西還要拍手為他們叫好嗎?他們用了我們的瓶子我們要歡呼的嗎?」他試圖強調這個行為背後的意義:給美國一個羞辱,認清它的文化侵略。
炒作和宣傳的弔詭
我們無法探究他的真誠度,當他在輾轉全國,聲嘶力竭地呼籲着抵制,已分不清行為藝術和公益活動的界線。當我提到「炒作」時,他異常敏感。炒作和惡搞這兩個詞一直伴隨着他的創作路,可是以他在九十年代伊始的名氣,完全沒有必要披上這樣的名聲。
「我們可以溫柔地探討這話題。我認為『炒作』用濫了,可換成『宣傳』」。他和氣地說,「用『宣傳』這個詞,可能我會接受,每個人都有權利宣傳自己,連國家政府都在宣傳,一個藝術家宣傳自己有何不對呢?」他更樂意相信「炒作」是片方利用槍手給他冠上的罪名,「很簡單,誰動了利益集團的蛋糕底座,和他們作對,誰就成了炒作。消費者以為白紙黑字就是公道了,根本不知道後面的操縱。我在報上做廣告就是為了告訴人們,片方在炒作,想讓你們花錢。我也要宣傳:別去看片,不值,不好看,有害。」他不諱言自己需要宣傳,但同意「炒作」是個泥潭。「我要宣傳事物的公正,這是人權。我寧願宣揚自己是一個愛國的、可以獨立思考的中國人,大家看不到的我會看到。我會宣傳趙半狄是一個民族英雄。」
話題迷局勿論是非
四年前他在時裝秀後去芙蓉姐姐的家中下跪謝罪的視頻,已經讓藝術青年們對他喪失信心,確認是「惡搞」無疑,但趙半狄有另一番解釋:「她們理應被尊重,她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出名,為甚麼大家消遣她們又要侮辱她們?」
他目光真切地看着我,鴨舌帽下頭髮已是花白。人們當然相信藝術家的眼光與判斷理應是不同的,他如此詰問的時候我也無言以對。這是一個話題迷局,勿論是非。這是我三次訪問趙半狄的最大感受——沒有一個絕對性的正確事物,所以也沒有錯的。
在日常生活裏他向來是禮貌的,紳士的,客氣的,讓人心生好感的。拍照的時候一定不會忘了他的熊貓,甚至他的單門跑車裏的座位也是熊貓專屬的,那是他一輩子要抓牢的語彙。「以後將惡搞這個詞,換成『反權威』吧。我們這個社會如果人人都能懂得宣傳和反權威,是不是會變得美好一點?」
告別的時候我想起六年前一個冬天的下午,同樣在他的工作室裏,那時熊貓還沒有這麼明亮的色彩,它們灰突突地堆在屋子的一角。充斥着整個工作室的,是以前的女友寫給他的分手信,他放大印刷了它們。對他來說,任何元素都是具有可行性的藝術,他只是長袖善舞。
趙半狄,人稱熊貓人,1966年生於北京,畢業於中央美院,99年起用熊貓符號進行藝術創作,04年英國文化部與藝術基金會為其舉辦「BANDIPANDA」展。05年趙半狄與熊貓出現在奧會總部瑞士首都伯爾尼,耗費巨資創作「BANDI奧運會」。08年開始抵制荷李活動畫電影《功夫熊貓》,指:不容許好萊塢在劫後餘生的中國撈金。
鞠白玉,
滿族女,
八十後,
達達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