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登山:文廷式捲入宮廷政爭 - 蔡登山

蔡登山:文廷式捲入宮廷政爭 - 蔡登山

董橋先生寫過一篇〈龔夫人之戀〉,談及梁鼎芬因丟官而託妻龔氏於好友文廷式照顧,但最後龔夫人卻情歸於文廷式。
文廷式以曾教珍妃姊妹讀書而著名於後世,也為世人所艷稱。其實他教珍妃姊妹讀書,是早在她們尚未被選入宮時。當時文廷式在廣州讀書時,因文名藉甚,與于式枚並推為陳蘭甫(澧)的高足。當時滿州人長善(樂初)正在做廣州將軍,最喜與文士交遊,文廷式亦被延之入幕,待以殊禮。珍妃的父親長敘,是長善的三弟。因此胡思敬撰《文廷式傳》時,說文廷式是在長善幕府時,教珍瑾二妃讀書,此說不確。因為文廷式入長善幕府始於光緒三年,約有三年之久,光緒三、四年時,瑾妃才四、五歲,珍妃才二、三歲,安有授讀之理。其實教珍瑾二妃讀書之事,當在光緒十二至十四年間,當時文廷式常在北京,他在京時,常住在好友志銳(長善的姪子)家中,當時珍妃父親早已故世,瑾妃、珍妃就在堂兄志銳的安排下,搬進長善在北京的府第。時珍妃已十一、二歲,瑾妃亦十三、四歲,她們跟文廷式讀一些書,也是情理中的事。

光緒十四年,慈禧太后為光緒帝選后,慈禧以其弟弟桂祥的女兒,也就是光緒帝的表姐隆裕為皇后,瑾妃和妹妹珍妃同時入選,成為光緒帝的妃子。而當珍妃日漸得寵之際,因見光緒帝雖已親政,然一切用人行政,皆仍出於慈禧之手,為了幫助皇帝力振乾綱,乃極力舉薦她的蒙師文廷式。
光緒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文廷式赴殿試。二十四日,殿試讀卷進呈御覽,翁同龢等彌封奏至廷式之名,光緒帝宣詔曰:「此人有名,作得好!」於是欽定文廷式殿試一甲第二名。光緒帝如何知道文廷式有名呢?如非珍妃屢有所言,當無印象如此之深也。到了光緒二十年三月,文廷式參加保和殿翰詹大考。未閱卷前,光緒帝特提朱筆御寫「文廷式一等」五個字交下閱卷房後,皇帝兩次傳下口諭:「除第一及另束五本毋動外,餘皆可動。」四月初八日,大考榜發,文廷式得一等第一名,並着以侍讀學士升用。文廷式再度因珍妃的關係而被拔擢,因此當時人諷刺說:「玉皇大帝召試十二生肖,兔子當首選,月裏嫦娥為通關節」,形容得極為刻薄。
在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後,文廷式與李鴻章由於雙方立場的不同,以致兩人關係急遽惡化。其間,李鴻章雖難辭其咎,但文廷式也未免攻訐太過,李鴻章自然會對文廷式有所積怨。尤其是光緒二十年八月,黃海大敗,李鴻章一生英名毀之殆盡。在帝黨和言官的交章彈劾下,被褫去了三眼花翎及黃馬褂,這對一生戰功彪炳的李鴻章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因此他後來不無感慨地說:「予少年科第,壯年戎馬,晚年洋務,一路扶搖,遭遇不謂不幸。自問亦未有何等隕越,乃無端發生中日交涉,至一生事業掃地無餘。如歐陽公所言:『半生名節,被後生輩描畫都盡。』環境所迫,無可如何?」他言下之意,對帝黨人物的清議,始終是耿耿於懷的。而文廷式是當時清議的領袖,李鴻章對其更是厭惡至極。只是他找不出文廷式有任何重大違誤,因此一時間只得隱忍。
光緒二十一年六月,文廷式出都南歸時,據顧家相《五餘讀書廛隨筆》記載:「芸閣主眷日隆,名震中外,嘗指陳時事,擬成奏稿七篇,置枕箱中,其語頗有侵合肥者。道出上海,箱忽被竊,時黃愛崇觀察承煊,方官上海令,為之追還原物,纖細畢具,而奏稿竟不可得,蓋早入合肥之手矣。」枕箱追回,僅奏稿遺失,李鴻章唆使人為之,嫌疑最大。李鴻章取得彈劾他的奏稿,更加速對文廷式的報復行動。於是才有光緒二十二年二月中旬的楊崇伊彈劾文廷式之事。楊崇伊跟李鴻章的長子李經方(實為李鴻章六弟李昭慶之子,後過繼給李鴻章)是兒女親家,楊崇伊的兒子楊雲史娶李鴻章的孫女、李經方的女兒李國香(道清)為妻。而李鴻章的孫子李國杰則是楊崇伊的女婿。因此楊崇伊為李鴻章出手彈劾文廷式,則自然不過的事。

於是光緒帝下令:「着即革職,永不敘用,並驅逐回籍,不准在京逗留。」文廷式是光緒帝一直大力拔擢的人,卻在此時中箭落馬被罷黜,當時朝野皆為之嘩然。其罷黜的原因據皇帝的聖旨說:「據稱翰林院侍讀學士文廷式,遇事生風,常於松筠庵廣集同類,互相標榜,議論時政,聯名執奏。並有與太監文姓結為兄弟情事等語。文廷式與內監往來,雖無實據,事出有因,且該員於每次召見時,語多狂妄。其平時不知謹慎,已可概見。」但這只是個託詞,其實並未道出真正的原因。黃秋岳在《花隨人聖盦摭憶》書中說:「文以新進勾結妃侍,獲得高科,取非其道,又處帝后猜忌之際,其取禍被謗,宜也。」或許更接近事實的真相。
當然首先是文廷式自己捲入宮廷內鬥中,他屬於「帝黨」以翁同龢為首領的所謂「後清流」的一員幹將,也是慈禧太后想要除之而後快的目標。文廷式的被革職驅逐出京一事,當是慈禧太后親下的懿旨,若非慈禧下令,以光緒帝對他的寵信,必定徇情迴護,而楊崇伊之彈劾,則亦當難以得逞。
相對於文廷式的被革職,此時的梁鼎芬在湖北則十分得意,他在湖廣總督張之洞幕府中,極得張之洞的信任。相傳文廷式在窮困時,龔夫人還往湖北向前夫梁鼎芬打秋風。龔夫人每次來訪,梁鼎芬仍待以命婦之禮,穿好官服,開中門親自迎接,相敬如賓。而龔夫人在衙門裏有時也住上一月半月,臨別時,梁鼎芬必使一個丫頭送一些精巧禮物給她,無非是裝潢得很好看的詩文集或詩箋之類,外面看來似乎很薄的禮物,其實裏面有銀票一張,多時四五百兩,少亦二三百兩,總不使龔夫人失望空手而回的。
一九○四年初夏,政治流亡八年多的文廷式,再次歸返江西萍鄉故里,幽居文家大屋。一襲布衣,閉目靜坐,手捻佛珠,默誦經文,並作有《金剛經註解》。中秋節後的第九天子夜,悄然瞑目,無疾而終。年僅四十九歲。文廷式死後,龔夫人沒有復歸梁家,也沒有留在萍鄉,她回到長沙,獨自撫養她和文廷式所生的三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