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聰:3G肉蒲團 - 劉偉聰

劉偉聰:3G肉蒲團 - 劉偉聰

沒有錯攪,不是3D卻是3G,要說的不是三維礙眼的立體,而是追溯三代(3-Generations)的譜兒。
蕭翁父子泡製的《肉蒲團》自是這一代的事。蕭公子自家廿年前掀起慾海波瀾的那部是居中的一代。(那部其實叫「玉」蒲團),祖本自推晚明李漁,庶為三代之祖。
雖然望遍電影三維,好像不見蕭翁父子欣謝李漁,但戲中人物既有未央生、權老實、玉香、艷芳和瑞珠,情節更有斷鞭接腎的外科手術,縱然不計談禪念佛的幌子,李漁原著亦眼前歷歷。倒教人不解的是,新一代的本子既添了冶艷的極樂老人(雌雄同體的雷凱欣),為何不存原著中妙趣橫生的大盜賽崑崙(上一代的版本倒有此腳色,由武打猛星羅烈飾演)?少了賽崑崙,未央生便少了針鋒相對的伴兒,少了自己的alterego,少了一雙閱陽物無數的眼睛,解釋不了為啥未央生會狠下決心為其陽物進行擴建工程。

此擴建工程,在三維電影院中惹來轟笑連場,在原著中只靠文字亦叫人絕倒。話說未央生央求賽崑崙幫忙漁色,留意標致婦人,賽崑崙擔心未央生得妹無所用,遂問他本錢(書中陽物的委婉語)有多大,未央生胡謅一番後,為釋疑慮,便說:「長兄不消過慮。小弟前日買得有絕好的春方在那邊。」誰知賽崑崙不以為然,卻道:「若是本錢粗大的,用了春方,就像有才學的舉子,到臨考時節,吃些人參補藥。那本錢微細的,用了春方,尤如腹內空虛的秀才,到臨考時節,就把人參補藥論斤吃下去,也只是做不出(文章)。」好個賽崑崙,居然膽敢將男女之歡比作秀才應試,還將春藥比作應試前的大補,道理是:中榜成事,還看閣下腹內胯下的大本錢!最妙的是未央生拗他不過,逕示胯下本錢,賽崑崙沉吟半晌,正色道:「這件東西是劣兄常見之物,多便不曾有,一二千根是見過的。只怕也再沒有第二根像尊具這般雅致的了。」原來咀上損人竟可語言如斯雅致!
三維電影裏沒了如斯雅致的一段,卻添了許許多多以髒語為引子的笑話,許是晚明與後九七特區之別吧?莞爾無分素葷,好笑便好,所以我還是認為三維電影版忠於李漁的原著──最少是原著的喜劇精神。是以網上高登把打齊聲喊打喊殺,藉潮文發爛,大嘆電影唔夠激,唔夠性,唔夠喉,可能是誤解(或不解)了原著。也合該如此,試問坊間哪來可靠的原著本子?人家要捧來一讀亦難矣哉,此前整理過的《肉蒲團》排印本,好便只見於九一年浙江古籍的多卷本《李漁全集》中,倒是認真的《肉蒲團》英譯本還可輕易覓得,且譯者是大名鼎鼎的哈佛教授韓南(PatrickHanan),題作《TheCarnalPrayerMat》。
無論《肉蒲團》或《TheCarnalPrayerMat》俱不好解。怎麼會有肉的蒲團?PrayerMat又為何忽地Carnal起來?李漁也沒多說,只有書上第二和第十九回中,借孤峰大師之口道:「這道理(大概是色慾報應的道理)口說無憑,教從肉蒲團上參悟出來,方見明白。」我從未坐過(其實見都未見過)此類蒲團,故未能「方見明白」,猜想是個譬喻,指涉的是「試過先知」的神奇情慾經驗,既有陣陣肉香,卻又能使人撫心自省(如坐在蒲團上凝神默想)!如所猜不謬,韓南的譯法便所見不相同,蓋蒲團不必只為Prayer而設,而Carnal世者亦有靈性墮落之嘆,何如Sensous的春光明媚。
韓南還對未央生的名字愛護有加,不圖方便就手的WeiYangSheng,卻撚手的譯作Vesperus──黑夜之神!在其專著《TheInventionofLiYu》(國內漢譯本莫名其妙的譯作《創造李漁》),稱道李漁在《肉蒲團》中既擅寫色,復別賦幽默,合該是作賦色的喜劇高手(ComicErotiker)。韓南更將未央生此作十八世紀意大利才子GiacomoCasanova,兩位兄台同是文章炳煥,風流自賞,喜逐聲色。Casanova晚年寫下十二大卷的自傳,英譯作《HistoryofMylife》,舍下的一套是JohnsHopkins大學出版的六冊本,將六冊書脊攏在一起,即合成一幅春意盎然的裸睡維納斯,妙哉!

可是書太豐厚,我只偶然挑來賞味,倒認為Casanova未必如未央生般好色,例如《肉蒲團》第十回說艷芳欲偷未央生,便先派鄰家的醜婦先行探路,考考未央生的本錢功夫,未央生通過考核後便跟艷芳夜夜開放。醜婦臨退時跟未央生說:「我的容貌雖醜,也是你的功臣。後來若有閒空的工夫,也還得用我睡睡,不要十份寡情。」後來果然醜婦隔一兩夜過來一遭,「未央生不好拒絕她,也時常點綴點綴。」
未央生跟醜婦點綴點綴,彷彿高風亮節,有情有義。Casanova卻眼高一點,有一回跟友人Steffano神父(風流公子總愛結交高僧道人!)上路,在Collefiorite途中,宿於孤村荒店中,碰着店中兩個三四十歲的醜女,飯飽夜黑,二君睡在高高的禾稈之上,不消一刻鐘,神父對Casanova說:「有婦人竟睡在我側。」Casanova回道:「我都有!」二君知是醜女施暴,放聲高叫:「殺死人啦!」一醜女對Casanova說:「你乖乖的,我便快快完事!」一邊召來惡犬立於Casanova及神父之間,獒視眈眈。Casanova卻慌中不亂,暗道:「大哲Erasmus有言Sublatalucernanullumdiscrimenintermulieres(漢譯:「剝晒衫,息晒燈,邊個都一樣!」),但無愛而有性真箇不消魂。」寫到這裏,想到年前電影《Casanova》的主角正是星年早逝的HeathLedger──記得新版電影《蝙蝠俠》裏的小丑嗎?
李漁說《肉蒲團》是一部棗肉裏裹着香橄欖的書,意即外邊是甜甜的風月包裝,內裏是甘口回味的道德教訓。大概再過一代,我們或會有4D《肉蒲團》,多了的一啲是味道──橄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