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壞事,天天在大陸發生。橫行的河蟹,沒有吃掉壞事,卻天天在吃掉講良心的人。今時今日,居然還有天真的人憑良心做事,是在絕望中對大陸政府還抱有一絲希望嗎?「如果連談都不能談,這樣就來抓我的話,那麼我待在外面和待在監獄裏面,又有甚麼分別呢?」劉卓泉苦笑着說。
記者:周佳燕
攝影:小明(人訪)
沒有誰是安全的
劉卓泉,當上全職藝術家還不到五年,但已做了一連串引起迴響的作品。除了在「香港國際藝術展」中展出的《斷指》和之前的《葬在深圳的姑娘》,他不少作品也以揭示大陸的殘酷和扭曲為主題。
在趙連海近半個月已被抓兩次的背景下,《奶瓶與異形》的主題也不須多解釋了。近距離去看那些畫在奶瓶裏的變種怪嬰,教人惡心和心痛的感覺交替來襲。
《天──上訪》把16台電視機叠到9米高,16個上訪的人,老的、披着孝衣的、展示着血衣的,在不斷地訴說,可是電視都在靜音狀態,因為都被消音了。
各種不幸,說穿了還不是強國背後「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殘酷經濟現實,是盛世背後不可告人的秘密。看着劉卓泉的作品,難免叫人聯想起艾未未。
「艾未未,我很喜歡他的言論和立場。他調查汶川學生死亡數字和名單,他拍例如楊佳案的很多紀錄片,都在直接地打擊體制,將體制的問題直接地裸露出來。赤裸得讓政治體制害怕了,他就被抓了。」但他也計劃去調查千百個在深圳「非正常地結束了生命」的女孩的死因,去拍傷殘民工的紀錄片。難道就不怕被抓?「說實在是有點怕的。但我想怕也沒用。我現在有一種感覺,就是沒有哪一個人是安全的,甚麼也不做,某一天也可能會招到這一種侵害。不管你是多有錢或有地位或有名望,只要你的行為踏到某個界線,就會被抓。艾未未很有地位和名望了吧,說真話以後還是被抓。」是甚麼讓劉卓泉甘冒大不韙去說真話?
捱過文革又遇上六四
1964年出生於湖北武漢的劉卓泉,成長在大陸最動盪的年代,他沒福氣享受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下蹺課的好心情,還不滿十歲就飽嘗當邊緣人的滋味。「我父母原本在工廠當工人,文革時,因為派系運動被迫到農村,但農村生活實在太苦,沒得吃,又要做很多厭惡的事,結果待了4年就逃回武漢。可是這麼一來就成了黑戶,當時是計劃經濟,沒有戶口父母就沒有工作,小孩也不能上學。因為是黑戶,知道自己沒有安全,(政府)隨時可以來抓我。還要被人欺負,辛苦開了荒種了地,一大幫人過來把你的苗和白菜全部搞掉,又不許我們養狗,活活打死那狗。整個童年就這樣度過,心裏的痛苦不知該怎麼說,由11歲我開始畫畫,狗的事我都畫過。」這些經歷使他對別人的痛苦更能感同身受,或許也令今天的他更「不怕」強權。
捱過文革後才重新上學,在86年到大學畢業後,他便決心遠走高飛,離開這個傷心地,到大陸內最偏遠的拉薩,「沒有火車到達的地方才夠遠!」他笑說。輕鬆愉快地在西藏電視台工作,不多久就遇上89年學運。「『六四』是一個橫在我們心裏的坎。我們當時聲援過北京的學生們,集體還捐過錢,當時西藏一家報社還登載了捐款者的名單。」之後生活仍要繼續,但對政府就更失望了。
離開國家喉舌才能說真話
在西藏度過8年後,他彷彿就朝着大陸最發達的方向走,在九十年代中到了廣州電視台,當上導演和製片,那是當時全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到了二千年,大國崛起,他就到了北京這強盛的核心,到了中央電視台打工。雖然在電視台拍攝紀錄片,但在國家喉舌裏,他感到,深刻的、真正須要關注的,總拍不到。「04年我40歲,就反思,覺得這不是我要的生活,結果一年沒有做事,只拍了兩個片。後來就有做作品的想法,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說出真正要說的東西。」
事實上從在廣州開始,他就拿起DV,自己找資金,點點滴滴地獨自拍下繁盛背後的腐敗。賣血的、賣器官的都拍過,最深刻的要數上訪者,「03年我在中央電視台,看見門前每天都有上訪的人來尋求輿論支持。小時候沒有戶籍時,曾經也牽着父親的衣角,跟他每天去找當官的,把各種材料給官員看,從市委,到區政府,到省政府,這樣過了四年。看着那些上訪者,感到關係太直接了。03到06年,我在京城幾處地方跟蹤拍攝他們的上訪經歷。他們用撿來的廢紙、塑料袋和木棍搭棚子住,沒得吃時從垃圾箱找東西充飢。」後來那些上訪者都不知去向了,大概還被城管和截訪的在折磨。但劉卓泉讓上訪者感受到關懷,更為他們留下了有力的控訴。
有待平反的實在太多,紀錄和訴說是藝術,也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