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那麼短,在空白的地方,可以僭建的時候,還是要僭建的。
關鍵是僭建物的工藝,能與原來的作品一般的匠心。
張愛玲的「色、戒」只有二十來頁殘缺不全的情節,李安的電影就是小說的僭建物了,像羅馬補足了雅典,僭建出來的建築,比原來的那一堆圓柱和階梯更堂皇。
先人的製作珠玉在前,殘缺了,後世總有技癢的人忍不住要修補。高鶚僭建了紅樓夢,雖然不完美,但看上去,像九龍半島酒店背後那一幢多層的新翼,看出時代的斧鑿痕跡,比起殖民地風情的工藝,還差了那麼一點,但色彩搭調一致,看上去不討厭,如此僭建,七十五分足矣。
英國詩人高勵治寫了一首詩,叫「忽必烈汗」,是一個午寐時的東方夢境,醒來之後,夢境煙消雲散之時,即刻拿起紙筆,把殘餘的幻覺記下。「忽必烈汗」成為英詩裏的一堆斷垣殘瓦,恰如西方夕照裏逝去的遠東帝國。
夕曛雲彩,沾着詩人的一股鴉片煙味。這首詩從此擺在那裏,沒有人再僭建,今日讀來,疑真似幻,浮生若夢,虛幻得如此真實。
「雪山飛狐」苗人鳳那最後一刀劈還是不劈,沒有結局,據說有人拍電視劇,僭建了一段,苗胡兩人哈哈大笑化解仇怨,這是中了所謂國共合作「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政治毒,殘缺就殘缺好了,不要手癢亂改編,這樣下去,將來的電視劇,會不會為楊過裝上一隻銅造的義肢?僭建物容易令人作嘔,因為品味。
特區爭吵的是樓廈的僭建,脫不了口腔和溫飽期的意識。在這個層次,木屋區、九龍城寨、茶餐廳擠擁的桌子,酒家的包廂掛一塊電視屏,喧嘩地開着,不僭建,中國人活不下去的。只是詩境、畫意、古典的廢墟,論這個層次的僭建美學,總嫌太高深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