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馬特墳場初到巴黎的時候去過,算一算,居然約莫二十年前的事了,比《半生緣》裏曼楨和世鈞的悲歡離合還要久,不是不心驚膽跳的。印象當然很模糊,只記得墓碑毫無花巧,黑色,單單刻上姓名和生年卒年。門口有塊板畫了名人永久地址分佈圖,查T,法蘭索瓦杜魯福榜上有名──從前有免費地圖分派,拿在手上按圖索驥,經濟不景,額外開支可免則免。他們拜山的日子是十一月萬聖節,似乎也還沒有我們的清明重陽熱鬧,閒日掃墓者之疏落可想而知,雖然市內三大墳場榮獲旅遊指南列為景點,旺的只有拉卓斯神父那一爿,而且主要拜客死異鄉的「門」主音JimMorrison所賜。我這種趕不上潮流的人,去了兩三次也沒有向萬人迷行禮,只顧着膜拜普魯斯特、王爾德和皮雅芙。
兜錯路,繞了一個大圈才找到。一如記憶的簡潔,藍天白雲樹影倒印在平滑的石上,像是借環境輕輕寫下「浮生」兩個字。墳頭一盆不知道什麼植物,已經凋謝了,下面壓着一張畫了黑貓的小卡片,墓腳擺了盆雛菊,褪到接近白的粉紅色。一九三二至一九八四,活了短短五十二年,一想不免又一驚:我竟超過了他逝世時的歲數!老派人發現自己年紀比別人大,愛謙稱「虛長若干歲」,兜着兩袖清風佇立在亮麗的陽光裏,我確實感到「虛長」的渺小和不足。《漩渦》的歌詞本來就剪不斷理還亂,顛三倒四湧起時尤甚:「我們相識,我們又再相識,我們分手,我們又再分手;我們重逢,我們熱度重燃,然後我們各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