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女人 - 陶傑

床上的女人 - 陶傑

伊利沙白泰萊說:「我躺着演戲,比站着演時輕鬆得多。」說得沒錯。當伊利沙白泰萊一隻手肘支在枕邊,雙腿併攏,無論身上披一件睡袍,還是珠光寶氣的美服加一雙高跟鞋,往床上那麼輕輕一倚靠,沒有人比她的體態更華貴。
因為她一點也不瘦,窈窕而富泰,但身上該有脂肪的地方還是有。她在床上躺下時像一脈秀麗的青山,峻嶺是峻嶺,幽谷是幽谷,加上一叢光亮的夢雲,她躺下時,姿勢並不往色慾處挑逗,而是含蓄的誘惑,也不是所謂的Temptation,只有英文Inviting這個字,最為恰當。
一齣「埃及妖后」,無甚足觀,堪看處只是妖后克利奧帕德拉向安東尼半躺在長長的后床時那個體姿。
女人的一生,跟床很有關係。躺在床上的態勢,看得出涵養。中國舊時有一種長長的貴妃床,供深閨的女子躺用,一雙深紅的繡花鞋斜斜的擱在床前,一張茶几,一個侍婢拿着一面鏡,一卷繡像插圖的紅樓夢擱在床頭。「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美麗的女人清晨在床上懶懶地躺着,鬢髮微亂,腮臉初晴,又懶懶地起來,是一道很隱秘的風景。
伊利沙白泰萊床上眉星目月臂玉唇檀的躺姿,不說話,不須珠寶點綴,已經是一幅玲瓏的圖畫。
如何到後來便癡胖起來,皮膚鬆陋而偏濃妝現世,口口聲聲說喜愛鑽石,這便是由艷雅入庸俗的沉淪。自古美人如名將,是千真萬確的。
女明星老去得有尊嚴,柯德莉夏萍是為典範了。晚年癌症纏身,但一雙眼睛聖潔的光芒仍在。伊利沙白泰萊少了這一層,因為受到物質的侵蝕,連與李察波頓的定情鑽戒,拍賣行叫成了像王室的奇珍,這便是璀目的奢華太過。
美麗的女人,名成利就,人生最後一段路最崎嶇。什麼是愛,什麼是恨?越美麗的女人老來,如高僧於生死之得悟,最該能臻大化之境。可惜世上的美人多,終究沒幾個有此修為,也難怪,跨前半步,就是湼槃了,在床上躺得那麼動人的女子,又如何能捨棄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