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沙白泰萊逝世,拍了五十多齣戲,好看的,並不太多。
最著名的「埃及妖后」其實是一齣極爛的產品:一味的空大,節奏緩慢,演員毫無演技可言。只成就了李察波頓和伊利沙白泰萊的熱戀─這時各自都有配偶家庭─這是電影史上很荒謬的大烏龍:公司破產,伊利沙白泰萊發了財,她的名言:「如果有人笨得給我一百萬美金拍一齣戲,我推掉他,豈不是一樣的笨?」
伊利沙白泰萊能發揮演技的只有寥寥幾齣,如「靈慾春宵」和「朱門巧婦」。兩齣戲都好,劇本都是文學作品,但不太適合東方觀眾口味,因為都講美國小資產階級的焦慮和掙扎。兩齣戲都從宴會講起,這樣的背景是受愛爾蘭小說家喬哀斯的名篇「溘逝」(TheDead)的影響:在新年的宴會,一群朋友走在一起,閒談着,忽然樓上有人愁,原來是一個女子觸景傷情,聽到一首歌,想到一位早年的亡友。她對另一位賓客說起她的回憶,他聽得癡了,也想起了離世的親友。沒有什麼情節,僅此而已。有點像杜甫的秋興,太年輕的人,是會覺得悶的。
這類題材充滿中產衣食足而探榮辱的多愁善感。「朱門巧婦」講丈夫保羅紐曼壓抑了的另類性傾向,在睡房裏跟太太傾訴,伊利沙白泰萊就是那位太太。這是劇作者田納西威廉斯的自白,在五十年代的美國,這樣的事情是禁忌。
伊利沙白泰萊最出色的演出是「郎心如鐵」,她剛成長,秋水伊人般的明艷,演一個工廠大老闆的女兒,愛上窮工人,但男主角在鄉下另有未婚妻,為了向上爬,把舊愛謀殺了,泰萊的戲真好,從對情郎的一往情深的清純,到發現他滿口謊言的失望和沮喪,她的受騙,而又對情郎的不捨,令人腸斷得幾乎昏厥。
因為對手男主角孟甘穆利奇里夫,內心掙扎,一個純樸的鄉下青年,為財富和美色誘惑,演技也一樣超然。這齣戲最令人難忘是男女主角纏綿交投的眼睛,半世紀過去了,雖然是黑白片,仍然非常非常令人懷念。
除此之外,伊利沙白泰萊無甚看頭,甚至有點俗氣,「玉婆」這個中式綽號尤為惡劣,此外她公然迷崇珠寶鑽石─男人和鑽石,她喜歡哪樣?她說:「鑽石不能聽我訴心事,鑽石沒有肩膊讓我挨着,但鑽石在陽光照射下的光芒,卻甚是有趣。」
伊利沙白泰萊其實是個十三點,也就是廣東人說的「喪妹」,而且喪得有幽默感,擅長自嘲,看透生死,於朋友都極為忠誠而念舊。一個美麗女子,擁有這一切好處和瑕疵,就難忘了。人物,跟電影一樣,最重要是令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