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逝芳華。
打開相簿看見許久以前的樣子,會有些什麼感覺?成功的人士可能會嘲笑以往的幼稚和青澀,慶幸自己在歲月留痕之下,不停的進步,今日更勝往昔。但是曾有輝煌過去的,又會唏噓萬千,或悲紅顏的老去,或嘆英雄的氣短。不同的懷舊相本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看法,無論如何,舊的還是舊。
藝術品自古有修復這一門學問,破碎的青花瓷在專家的技巧下可以破鏡重圓,一張歷盡滄桑的唐伯虎經過一番名家的璜裱之下,更可在拍賣行以破記錄的姿態出現,電影別稱第八藝術,當然也少不了修復這門學問,但是由於這第八藝術和電子關係最為密切,所以修復工程也就更加五花八門,七彩繽紛,聲音四面來,方便得很,只要你肯花時間與金錢。
去年工作清閒,不知那一陣怪風吹來,忽然不自量力地將幾部二十多年沒看過的舊片拿出來修復,自己以為應該留個標準的版本,將來後人翻版或下載都像樣些。不修還好,當影片走過電腦的時光隧道,才發現這項工作不但吃力不討好,更是一面自我陶醉的照妖鏡,成事不足,羞愧有餘。
即使對自己的電影有諸多的不滿,但是修復的工作還是帶來了許多回憶,譬如說,我記得張曼玉的生日是十月,因為拍《玫瑰的故事》那年由於男朋友在她生日那天沒陪她,曼玉哭了。又如我也聽說周潤發曾為《玫瑰》而驕傲,除了票房更是片尾那場自導自演自攝的撞車戲。《海上花》中我讓張艾嘉拍牢房戲時穿高跟鞋,因為走起路來有氣勢。《祝福》為了鄭裕玲拍了兩組現場收音戲,因為那時鄭九組不接非現場收音戲……
《流金歲月》則是回憶最多,當初向亦舒買版權是為了要葉蒨文演蔣南孫,最終她只唱了主題曲,男主角本來找了鍾鎮濤,後來他在文華酒店告訴林翠和我,他不能演接吻戲,因為他新婚老婆不准他在銀幕上跟別的女人親熱,鍾楚紅那年和朱公子熱戀,有影皆雙,張曼玉認真的精神令我感動,於是破例到啟德送她去拍《人在紐約》……
其實這次修復《流金歲月》的過程中,讓我看到了許多當年忽略的感情,譬如說以往只留意鍾楚紅美艷的一面,卻一直忽略她的純真,當我看到她十七歲在張曼玉家,月夜訴衷情的那段戲,就想起那晚二人坐在旭龢道的舊石梯上,看到一個沒殼的蝸牛在蠕動,鍾楚紅帶著憐憫的口吻說,這個蝸牛真可憐,沒有房子住,於是我又想到另一件紅姑的軼事,當年《意亂情迷》上映時,紅姑為我拍了一輯泳裝照登在《花花公子》,一日售罄,傳為佳話,但亦有友人說紅姑不必如此犧牲,紅姑卻答,楊凡用自己辛苦錢拍戲,需要幫助,當此話傳到吾耳,能不感動?即使四分之一世紀後,仍牢記這話。有一次張曼玉對我說,感情上我什麼都告訴你,你什麼也不跟我講,但是都和紅姑說,我莞爾一笑,這也可以說是人緣吧!
然而張曼玉和我的電影淵源也有故事,第一次和張曼玉合作是《玫瑰的故事》,那時她還是那可愛的兔子牙,她說,我不會流連電影圈,當我存到了足夠的錢,就會退出,當我拍《流金歲月》的時候她忽然拔了一顆犬齒,原來是為箍牙,她說:我要好好演戲,不能讓兔牙限制我的形象,等到《新同居時代》的時候,雖然她只為我拍了兩個鏡頭,但是那種成熟的韻味真是魅力無法擋。此後張曼玉更發展成為全能花旦,傲視影壇。
然而我更懷念劉兆銘與梁舜燕,他們令我感到溫暖,我的好友黎小田犧牲演出一朝得志、語無倫次的小人,有人說我對仙杜拉太殘忍,我卻喜歡那樂觀豁達的個性,還有曾江的李先生,真實生活中我也見過李先生為了朱鎖鎖專程來看蔣南孫的一幕,誰說不是戲如人生……
記得當年改編《玫瑰的故事》林冰說亦舒看後哭了,我說:真的?她感動得哭了?林冰答說:不,她被你改編得體無完膚而氣哭了。我想,那《流金歲月》又該如何?為繼續我的家明系列,居然活生生加了一個男主角──家明,我想亦舒和她的粉絲還有這麼一些幽默感吧!
有一天在臺北青年公園附近看到一間餐廳叫「流金歲月」,上海一家珠寶店也是這個名字,以前這四個字從來不這樣說的,亦舒是第一個,然後拍了電影,又忽然有一天看到電視連續劇也打了這四個字……
流金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