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紹銘:脫口秀 - 劉紹銘

劉紹銘:脫口秀 - 劉紹銘

英語文字,歷史上引用最多的是TheKingJamesBible。其次該是莎士比亞了。第三位是誰,沒有統計,很難說得準。無論如何,邱吉爾總會名列前茅就是。一本作品,或一個人說過的話,值得引用,當然得有別具一格的地方。話說得風趣輕鬆、機智幽默,即使不含什麼「哲理」,亦有可能傳世。同樣,喻世明言式的警句如"Apennysavedisapennyearned"(省了的一毛錢就是賺了的一毛錢),亦會流傳,因為這話極有「啟發」作用。
邱吉爾文采,膾炙人口。二次大戰時他在BBC電台發表告英國同胞書:"Weshallfightonthebeaches,weshallfightonthelandinggrounds,weshallfightinthefieldsandinthestreets,weshallfightinthehills"──我們會在沙灘上作戰、在降落場作戰、在田野作戰、在街上作戰、在山頭作戰。
演辭是預先準備好的。要看他怎麼機智過人、才思敏捷的一面,得看他的現場反應。話說首相大人有一天如廁,離開時忘了結上褲子鈕扣,有好心人告知。首相先生不慌不忙的答道:"Deadbirdsdon'tfalloutoftheirnests。"用中文來說,相當於「煮熟了的鴨子,飛不了的。」

恃才傲物的人總盛氣凌人。在他所處的時代,沒有「政治正確」這回事。不過,依邱翁為人的作風看,什麼規矩也形同虛設。他本性難移說話就是百無禁忌。有一天他遇到一位手抱嬰兒的母親。這位媽媽大概是首相的「粉絲」,只見她討好的對他說自己的兒子多麼多麼像他呵這類話。你猜首相怎樣回應?他說:「夫人,天下的嬰兒都長得像我啊!」
邱吉爾式的幽默,不是自謔,就是虐人。懂得拿自己開玩笑的人最怕遇上astiffbore──語言無味、思想冬烘。且說邱翁一次到加拿大演講,在接待的酒會上,坐在他旁邊的是一位道貌岸然的牧師。這時負責酒水服務的小姐來了,笑盈盈的捧着盛滿一杯杯的「雪利」甜酒的盤子走過來。首相接過,該是牧師去拿時,只見他突然把臉一沉,揚聲道:「我寧犯通姦罪,也絕不沾上一滴有酒精的飲料!」自謔虐人慣了的邱老頭一聽,連忙舉手請小姑娘慢走,對她說:「小姐!小姐!請回來!我不知道除喝雪利酒外,還有別的選擇!」
邱吉爾這類「一點正經都沒有」的不文笑話着實不少,上引的幾則,出自DominiqueEnright編的小本子:《TheWickedWitofWinstonChurchill》,或可譯為頑皮邱吉爾言行錄。英國文學史上不乏幽默作家,但像他這樣有急才、能出口成章做「脫口秀」的,實在沒有幾人。以《不可兒戲》(《TheImportanceofBeingEarnest》)一劇傳世的王爾德,也以急才見稱。詹德隆有一篇文章說到王爾德過美國海關時,官員問他有沒有甚麼東西要報關,大才子應道:"Nothingexceptmygenius!"──「捨天才外再沒有什麼東西要報關的了!」
王爾德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本性,短短一句話就可看透。詹德隆附帶說到,可能這句話太精彩了,有好事者忍不住倣效王爾德的口吻,杜撰了一個類似的笑話。王才子有澳洲行,在雪梨過境時移民官員循例問他:"Doyouhaveacriminalrecord?"──「你有沒有犯罪紀錄?」王爾德一面懵懂,問道:「Isonestillrequired?」──「到今天還要這個?」
詹德隆鄭重告訴我們,這則「笑話」,聽過就算了,千萬別在澳洲朋友面前開玩笑,「否則可能朋友都無得做。」為什麼?你翻翻澳洲史,早期從大英帝國「移民」到theDownUnder去的,是什麼人物。杜撰這則「笑話」的無名氏,是高手,因為「Isonestillrequired?」這句話,尖酸刻薄得無以復加,極吻合王爾德說話的格調。JohnBartlett編的《FamiliarQuotations》收了好些王爾德的「警句」,大部份是從他的劇本或詩作引出來的,脫口秀篇幅不多。以下是幾個樣本:
(1)Apoetcansurviveeverythingbutamisprint.──詩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手民之誤」
(2)Thereisnosuchthingasamoralorimmoralbook.Booksarewellwritten,orbadlywritten.Thatisall.──世上沒有道德正確或道德敗壞的書。書只有寫得很好、或寫得很壞。如此而已。
(3)Theonlywaytogetridofatemptationistoyieldtoit.──消除誘惑的唯一方法就是欣然就範。
(4)Weareallinthegutter,butsomeofusarelookingatthestars.──「我們全都淪落在溝渠,但總有人眼中望着星星」。(詹德隆譯文。)
(5)Inthisworldthereareonlytwotragedies.Oneisnotgettingwhatonewants,andtheotherisgettingit.──世上只有兩種悲劇。一是好夢成空。二是心想事成。

(6)Nowomanshouldbequiteaccurateaboutherage.Itlookssocalculating.──女人自報芳齡時千萬別說得一清二楚。這樣看來太工心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