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同代的非滬籍東南亞人一樣,越劇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教我初次聽到袁雪芬的名字。新中國的軟性文化外交武器,一夜之間風靡海外龍的傳人,發酵的鄉愁找到了寄託,慘慘戚戚的《樓台會》是他們哀史的潔本,南下足跡的起點不論是廣州、哈爾濱還是山西,都在梁哥哥賢妹妹的訣別裏照見自己。沒有歷史包袱的輕身族比較喜歡《草橋結拜》,兩個儍呼呼的青年萍水相逢,剛剛交換過姓名就交心,串成的如果是形容詞,不會不是「羅曼蒂克」。古往今來男校本來皆具備溫床潛質,將一群發育中的學生鎖在淺窄的班房,有點像把饞嘴兒童留在打烊的糖果店,互稱兄弟的兩個古裝帥哥公然眉來眼去,當然撩起對清一色性別交往的最原始憧憬,基心人別有懷抱,坐在銀幕下偷偷做筆記。
八十年代在三藩市看謝晉的《舞台姐妹》,馬上知道謝芳那一面正氣的出處,孩提回憶在毫無防備下回湧,從此誠心誠意供奉原以為已經在我生活消失的劇種。戲裏開山師父臨終叮嚀徒弟「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演戲」,幾乎可以被總結成袁雪芬的速寫,鋪在眼前的道路再崎嶇,因為信念明確心無旁騖,盡是不染塵埃的明月清風。忽然想,一個竺春花,一個邢月紅,或者就是藏在意識中拉扯的白天鵝和黑天鵝吧,道德故事縱使沒有能力把我們培植為聲色藝全的名角,起碼傳達了問心無愧的訊息,那位當年也看過《舞台姐妹》十遍八遍的專業寫信佬,假如聽聞袁女士仙遊,會不會暫時停下忙着榨取機會的玉手,檢視一下身上快要和娜妲莉寶雯等量齊觀的羽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