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潘迪華,因為《情人橋》。那時上海風的時代曲已經走下坡,電台聲浪開始被台灣幫侵佔,配了痴纏中文歌詞的日本歌謠排山倒海而至,蓬勃到一個程度,什麼都染上濃得化不開的東瀛味道。「白雲飄飄,小船搖呀搖,沒到家門嘛先到情人橋」,字字流着中國民間血液,掉進少不更事的軟耳朵,偏偏當它《意難忘》和《情難守》的鄉里,途經寶島化了個花枝招展的妝登陸東南亞,完全忽略急不及待會情郎的小妹來自雲南。對根的漠不關心,可能由於天生膚淺,也可能是一種受騙後潛意識生出的保護色——童年一直以為《小白船》是黃河沿岸兒歌,一廂情願日唱夜唱,沒想到原產地是陌生的韓國,揭盅的刺激非同小可,地域觀念在發育期間慘遭非禮,從此抗拒辨別楚河漢界。
又或者,變種阿哥哥節奏和《劉三姐》那個世界太格格不入,未曾擁有基本sophistication的黃毛小子,做夢也不懂得crossover採茶姑娘和以倫敦作大本營的光合藝術——邵氏公司明確示範,杜娟領銜主演的《山歌姻緣》雖然也有何莉莉,穿的絕對不會是《大盜歌王》的時裝。後來才發覺,混雜古今中西是潘迪華的特色,《康定情歌》那朵溜溜的雲沒有拋掉緊緊相隨的「喲」,搖曳的卻是紅燈綠酒的丰姿,《蘇州河邊》留下的寂寞,在她唇間一點不帶姚莉口沫星子,縱使「我望着你,你望着我」,鏡子前後判若兩人。唱口水歌沒有向祖宗上香的儀式,原創就更加不拘泥類型,譬如為白素貞度身訂造的《愛你變成害你》,戲曲功架欠奉,反而投下夜總會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