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星期四晚上開始，各主要西方傳媒不斷播發同一條消息：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即將宣佈下台。往後幾小時，不管是BBC、CNN、ABC都以革命行將成功處理這宗重大事件，其他新聞都要讓路，大批專家、分析員、革命廣場上的示威者接受訪問，大談革命後的新秩序，高呼新埃及行將誕生，高喊人民力量萬歲。
好不容易等到夜半四時，穆巴拉克終於在電視上露面，發表那份被傳媒預測為「下台宣言」的演說。誰知道這位主政三十年的強人帶來的是反高潮。他宣佈的僅僅是把部份權力移交副總統蘇萊曼，卻堅持會留任至九月份任期屆滿，新政府上場為止。在發表講話時，穆巴拉克一點不像鬥敗公雞或喪家之犬，而是像受了傷的野獸那樣充滿驕傲與不以為然，一派隨時準備反撲的模樣。
在大型群眾運動中，傳言、謠言是必然的成份。當年八九民運，天安門廣場上就不時傳出這樣那樣的政治耳語、傳言，一時說鎮壓將至，一時說李鵬下台，一時說鄧小平被蒙在鼓裏……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傳的聽的都搞不清楚。這樣的情況不難理解，大型群眾運動龍蛇混雜，各方勢力人士都有。發放傳言製造聲勢，攻擊對手又或是令對手錯估形勢是慣用伎倆。更何況兵荒馬亂，甚麼事包括先前認為不可思議的事都好像變得有可能，都好像成功在望。出現穆巴拉克將會宣佈下台的傳言並且越傳越盛實在不足為奇。
當然，埃及民眾持續上街抗爭，迫使穆巴拉克及他的政府一再讓步，削弱了穆巴拉克的權力，也是他下台傳言的重要基礎。那為甚麼穆巴拉克還能勉強挺下去？
關鍵是埃及軍方保持團結，沒有出現倒戈，沒有進一步逼宮。正如我們較早前說過，軍隊是埃及最有組織、最多資源、最強大的政治力量，比甚麼政黨、穆斯林兄弟會、facebook群組強得多，實在得多。軍隊在今次上街抗爭中刻意保持中立，不鎮壓又不支持，它的算盤大概是逼退想父傳子的穆巴拉克但保持軍人軍隊主導的政治秩序。這樣一方面可以保持埃及政局穩定，另一方面也能確保軍隊的超然地位。
當穆巴拉克承諾退任，並令兒子退出接班行列後，軍隊的基本目標已達到。往下來要做的是盡可能保持原來的政治秩序，或只是對體制、秩序作些微修改，避免大變。既然不打算來一場變天，代表現存政治秩序的穆巴拉克便有他的利用價值，便成為一隻可用的棋子。一方面避免政治真空，避免權力流入體制外的人手裏；另一方面則可以成為「擋箭牌」，承擔改革不順利時的政治責任。大概就因為這樣的盤算，軍隊高層選擇要穆巴拉克交權而不是下台。
另一方面，埃及的金主也有點影響力。這個金主不是美國，區區十五億美元軍事援助算不了甚麼。真正的金主是沙地阿拉伯等專制政權。對他們來說，埃及一旦落入「人民」手中，整個地區的政治生態肯定受影響，甚至可能鼓勵他們的人民有樣學樣。讓穆巴拉克體面及有序離任，一方面可避免埃及落入激進政治力量手中；另一方面也可以削弱人民力量旋風，防止骨牌效應。以沙地的豐厚石油收益，花三幾十億美元支援埃及政權，讓他們派派錢平息民憤肯定比較坐看埃及變天划算。
只是目前埃及軍隊及政府這種「不戰不和不走」的策略不可能長期延續。假若軍方堅持保存現有政治秩序，鎮壓流血將難以避免。
盧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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