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是我們歷代詩人的開山鼻祖,也是戰國貴族出身的知識份子。楚頃襄王二十一年(BC278),他被二度流放江南時,完成《楚辭.九章.涉江》。開頭的第三、四句便說:「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意思是說:腰間掛著長長的寶劍,頭上戴著高聳的帽子。接著又說:「被明月兮珮寶璐,登崑崙兮食玉英。」披著明月,佩著寶玉,同登上崑崙山,飡食著美玉的花朵,我和天地一樣的生命久長,我和日月發出等量的光芒。可見在戰國晚期,寶劍和寶玉已成為高尚志節的象徵。《史記.李斯列傳》:「斯乃上書曰:『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隋、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其中太阿之劍,即是戰國時期著名的寶劍,秦王的重要佩飾。同時玉劍成為天子暨百官服飾的佩件,《說苑.善說篇》:「襄城君始封之日,衣翠衣,帶玉劍,履縞舄,立於流水之上。」
也是在戰國時代(BC403-221),《史記.孟嘗君列傳》有馮驩客孟嘗君的故事。孟嘗君是當時的四大公子,門下食客三千餘人。其中有一位叫馮驩,身上沒有分文,只攜帶一把劍投靠孟嘗君;並三番兩次彈劍而歌,刻意引起孟嘗君的重視。《戰國策.齊策》記齊國童謠:「大冠若箕,修劍拄頤。」雖然是諷刺田單,但是可以看出他們怎麼佩劍。可見當時無論是知識份子,還是無事生產的活動份子,總要有一把劍護身,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陶希聖在《辯士與遊俠》開始便說:「中國社會各階級中的知識份子與活動份子,有一種特色是共通的:這便是『游閑』。游閑的具體意義就是『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兩種游閑份子的歷史,是從戰國時代開端的。戰國時代也就是兩種游閑份子最活躍最鮮明的時代。」所以才會有屈原(士人)和馮驩(游俠,即無產者活動份子)出現。陶希聖由此展開他們怎麼從戰國以前的貴族與農奴轉變而來,更早以前的貴族與農奴,則是從古代的僧侶與奴隸轉變而來。
在相傳為子貢、或伍子胥所作,其實是戰國後人編著的《越絕書.越絕外傳記寶劍》上,記載幾段有關寶劍的傳說。其中說到越王勾踐請齊國人薛燭,共同欣賞歐冶子鑄造的五把寶劍,其中三把長劍、兩把短劍,分別稱之為:湛盧、純鉤、勝邪、魚腸和巨闕。其中最重要的觀念是:「寶劍者,金錫和銅而不離」,而且「手振拂揚,其華捽如芙蓉始出;觀其釽,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越絕書》的記載,雖然歷年來被認為只是傳說,但是透過近年來考古發現,以及科學的驗證,我們已經可以從傳世,和江陵望山一號楚墓等出土的多把越王勾踐劍,以及江陵藤店一號楚墓等出土的多把越王州句(勾踐曾孫)劍,從它們的冶金技術與劍身的花紋,得到了互證。
其中還有很少人注意到的言論,那就是楚國大夫、品評鑑定寶劍的大行家風胡子,提出的:不同時代(兵器)就各有不同的精神,軒轅、神農、伏羲的時候,用石頭做成兵器;到了黃帝的時候,用玉石作兵器;大禹的時候,用銅做成兵器;到了越王勾踐,鑄造出鐵製的兵器。無意中道出人類社會由石製兵器、玉製兵器向銅製兵器、鐵製兵器發展的歷史過程;以上這些都可以從考古發現,逐漸得到驗證。
在此,我們進一步從出土材料分析:西周晚期三門峽虢國墓地(M20001),是諸侯君主虢季的墓。其中出土了一把玉柄鐵劍,由鐵質劍身與銅質柄芯與玉質劍柄嵌接組合而成。由此發現,可以將鐵製兵器提前到西周晚期,同時與玉質和銅質結合在一起,可見非實用兵器。再看戰國早期,湖北省隨州市擂鼓墩曾侯乙墓出土的玉劍具,通長33.6、寬5.1、中厚0.5釐米。玉質白色略黃。器由劍首、莖、格、崰、鞘、珌六部分構件組成一套完整的玉劍具。每個構件都有鑽孔,用金絲與其他構件相連。以及也是戰國時代的裝飾用玉,浙江省杭州市半山區石塘鎮二號墓出土的龍紋玉劍鞘,通長31.4、寬4.9、厚3.5釐米。玉質青黃色,局部有黑色雜質。鞘由兩面扣合而成,每面圖案可分為六段,除一段光素外,均飾以成組的龍紋,間或飾以卷雲紋。從此器的玉質、長度和結構來看,並非實用器,可能是明器。
2005年4月,陝西省考古工作者在韓城市梁帶村發掘春秋早期、芮國的一座車馬坑、兩座甲字型大墓M16和M26、一座中字型大墓M27。其中在M27發現一把長29、寬3.6、厚1釐米的玉劍(圖一),孫秉君、蔡慶良《芮國金玉選粹》說:「玉劍中脊長直,前鋒收尖呈三角形,劍身兩側收刃,輕薄銳利如鋒。劍隔局部鏤空,飾以勾轉對稱的紋飾。劍柄部分的製作較為簡略,側面可觀察到明顯的片具切割痕跡。……本玉劍當為墓主人生前身份象徵。是特殊場合佩帶的禮儀重器。」同時還有一件長18.7、寬4、厚1.5釐米的純金質地劍鞘(圖二),連同玉劍出土於墓主人的腰部;如上引:「劍鞘紋飾以中軸對稱的構圖設計,自上面依序排列鏤空設計,這樣紋飾可分成三組,一組為相視的兩隻側面吐舌龍紋,另一組兩隻側面吐舌龍紋則還有後伸的龍角,最後一組則為兩隻口吐分叉蛇信的俯視長蛇,這三組紋樣依序輪番出現。」從它的青黃色玉質和純金劍鞘,以及形制來判斷,應該是他生前佩戴的禮儀重器。
綜合以上所述,從西周晚期的虢國君主虢季的玉質劍柄、春秋早期芮國君王的玉劍與金劍鞘,到戰國時代的玉劍具、和作為明器的玉劍鞘,可知玉劍已經跨越銅製兵器、乃至於鐵製兵器,成為裝飾用玉,甚至於王權的象徵。鄧淑蘋在《由考古實例論中國崇玉文化的形成與演變》上說:「一般中型貴族墓中,只能隨葬象徵身份的禮器,不可能在其中探尋多少祭祀時用玉通神的蹤跡,何況古墓若曾被盜,洗劫而去的定然有體積小價值高的美玉。」所以當我們看到這一對流傳於民間漢代白玉帶鞘龍、鳳紋玉劍(圖三),劍長73.5、寬8.8、中厚1釐米,劍首立面各作龍、鳳紋造型,劍格分別是一面獸面紋,另一面是龍紋或鳳紋,劍柄分兩部分,以相對的交叉紋和絞絲紋間隔,便於手握,其設計頗符合後世的劍柄。劍鞘長46.5、寬4.9、厚2.5釐米,兩面都作龍帶領六隻螭虎、或者鳳帶領六隻螭虎,其間都鏤空飾以卷雲紋。從其質地、紋飾造型、形制等,也許可能判斷它們是一對漢代侯國君主,王權象徵的禮儀重器。
《莊子.雜篇.說劍》描寫趙文王好劍,底下有門客三千多人。練完劍後,互相比試,每年死傷一百多人,三年後國勢逐漸衰弱。太子看了憂心,再這樣下去,就要讓敵軍攻過來,於是請莊子前去說服。莊子以劍的精神,舉出以燕谿、石城作劍端,齊國泰山作劍刃,晉國、衞國作劍背,周朝、宋國作劍口,韓國、衞國作劍把,用四夷包著,用四時裹著;以渤海為環繞,用恆山作繫帶;用五行來制衡,用刑德來論斷;以陰陽為開合,以春夏來扶持,以秋冬來運作。這種劍一旦使用起來,就可以匡正諸侯,天下順服,這是天子的劍。而以知勇之士作劍端,以清廉之士作劍刃,以賢良之士作劍背,以忠賢之士作劍口,以豪傑之士作劍把。這種劍像雷霆的震撼,四境之內,沒有不歸順而聽從君主的命令,這是諸侯的劍。蓬頭突髮低垂帽子,粗實的纓冠,短後的上衣,怒目而出語責難。在前面互相擊鬥,上斬頸項,下刺肺肝;這是庶人的劍。勸導文王當好天子之劍;在此可以引申為天下劍的概念。
本篇雖然與莊子思想不相干,一般學者懷疑是縱橫家所作。但是從《楚辭》、《莊子》、《戰國策》、《越絕書》、《史記》到《說苑》,可見從戰國時代以後,上至天子、諸侯、士人,下至游俠、庶民,從所佩的劍,即可看出他的身份和地位。《西京雜記》:「昭帝時,茂陵家人獻寶劍,上銘曰『直千金,壽萬歲。』」描述茂陵家人,向漢武帝之子昭帝進獻寶劍;更可以看到,從寶劍、玉劍到天下劍的歷程。《水經注》記載:管涔山神獻劍的故事,敘述五胡十六國的前趙國君劉曜(AD?-328),在隱居管涔山時,某晚忽有二童子,手托一劍,跪在劉曜面前道:「管涔王使小臣奉謁趙皇帝,獻劍一口。」無論是漢人、或是少數民族的君王,都將象徵名號的寶劍或玉劍,成為不負黎民託付的「天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