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卷舒開合任天真 - 古劍

古劍:卷舒開合任天真 - 古劍

賈平凹是當代小說家中獲獎最多的一個,也是數十年間毀譽最多的作家。但無論毀的困惑或譽的光環,他都沒有消沉或失去清醒,仍以不停的扎實創作,堅守着信念,守得雲開見月明。尤其是《秦腔》獲香港浸會大學的「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和「茅盾文學獎」,確定他在中國當代傑出小說家的地位。
我與賈平凹相交,始於時代風標的轉變──大陸開放、台灣解禁之時。最初讀的是他的散文《月跡》、《抱散集》,撲拙且具中國傳統筆記體的風致,很喜歡。後來香港天地圖書公司也陸續出版了他的小說,也讀了不少。台灣解禁前後,台北兩家出版社的人找上門來,要我代約大陸作家小說讓他們出版。武漢的「怪味」小說家祖慰(89風潮去了巴黎,當了記者),介紹我們相識。平凹八三年三月的信說:「從鄉下的老家過春節回來,收讀了祖慰先生的信,他終於是(使)我們聯繫上了。您我雖未謀面,但您的大名我聽說過,這次您能收編我的作品介紹到台灣,我十分感謝您。」到九月他又來信說:「您的大扎收到後,我患了急病住進醫院,終日躺床吊針,無法完成您的要求。現四十多天,稍能活動,趴在病床上終算把信和評論目錄搞了一下,因氣力不行,思維不濟,序就改了改跋而成。字也潦草不堪,望諒。」(88.9.14)這部書,因前期出版的書銷情欠佳,後來好像沒出版(沒出版社的消息),這是我對平凹先生深感內疚的,雖然我只是個熱心的「紅娘」。

他的小說《浮躁》獲美國美孚飛馬獎,九一年十月來港領獎,出版過賈平凹不少小說集的天地圖書社長陳松齡和總編輯顏純鉤請他晚餐,也約我作陪,我們才第一次見面聊天。真巧過些日子我要隨香港作家訪問團訪問大陸五個城市,西安也包括其中。我即向他請教西安畫家的情況,請他介紹。他即在一張明信片上寫了短柬交給我。在訪問西安期間,根本無私人活動時間,沒法去拜訪他介紹的畫家江文湛,短柬才留了下來,現在不妨錄下以存真:江文湛先生:好!我現在香港,現介紹香港一位作家朋友古劍與您認識。古劍先生多年前與我通過信,這次在港又見面。他隨香港作家聯誼會赴大陸訪問團到內地,要去西安,想買些畫,我介紹推薦您。你們談吧。/好/賈平凹91.10.10。
賈平凹與香港是有緣的。我與他第二次見面,是在他獲香港浸會大學「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的宴會上,同桌而無機會閑話,只打個照面而已。這個獎也成了西安為賈平凹建文學藝術館的緣起之一。
賈平凹受到鋪天蓋地批評的是他寫西安城的知識分子的《廢都》。甚至有人罵他是「流氓作家」,沉重的議論壓力,他又病了,住進醫院。我讀大陸小說,向來是當社會檔案來讀的,他的這部小說讓我驚異的是舊日的「殘渣浮起」,看到吸毒,看到「亂搞男女關係」看到彌漫城市上空的頹廢意識,是我生活在大陸時未曾見的;我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見我與大陸有多大隔膜)。這本書是及時寫實主義,有警世作用,其語言不同於時下多受翻譯體影響的語言,是中國式的、保留了淺白文言的韻致,這樣的語言在新一代作家中不多見。在一片反對、批評、禁印聲中,我是欣賞這本書的,於是在編《文廊文藝周刊》時,組織了一些文章聲援、支持他。
大概是九七年,《廢都》獲得法國費米娜文學獎。這個獎全是女評委,很讚賞這部書,而我接觸的一些女作家卻很反感這部小說。端的是相映成趣。獲獎時,當時賈的朋友費煞苦心擬了一則新聞稿,預感到在一片禁聲中,這部書名可能會刪去,擬稿中特別將《廢都》放在括號中,即使被刪也不影響文義。報上新聞發表後,果然都刪去了書名。何其可笑。香港天地圖書出版了《廢都》和一厚冊的《廢都大評》(因太厚,評文未能盡收,是個遺憾),也是一種聲援吧。
賈平凹多才多藝,能書能畫,在《當代才子書》中名列第二。他的字出自天然,樸拙厚重,一如他性格中的拙訥。他不是書法家,在揮毫的個性上勝於同輩的一些書法家。他還是畫家,這種沒有受專業薰陶的畫家,台灣稱素人畫家,所作多與兒童鄰,不在巧而在天真,在於心性的表達。因他的字畫價格高於一些專業書畫家,亦引來「罵」聲。我欣賞他的字,不喜歡他的畫。有一次在天地圖書的會客廳,見到賈平凹留下的墨寶,就請老友顏純鉤代求一幅字。不久就收到他送的條幅:
平生懷直道
大化養仁風
錄古句 書奉/古劍先生正 平凹

無論書與畫,甚至他的一些散文,都正合李商隱的一句詩:卷舒開合任天真。他的名氣大,求書畫者眾,不得不訂下潤格,據他對朋友說,「其實我寫字畫掙的錢比稿費多」。有一年天津的馮驥才去西安訪賈,看了他的潤格說:與我的差不多。馮驥才是作家中的畫家,以畫新派山水為主。作家能書畫,不僅是一種修養,也是生財之道,對後來的作家,莫忘把字寫好,不忘修煉一下書法,大概這也有「榜樣的力量」的作用吧。
作家在生時,好像沒建館的,而賈平凹所在的西安卻建立了賈平凹文學藝術館,收集整理展示賈平凹的文學歷程,可見他的地位和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