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一翹一翹的時候 - 毛尖

毛尖:一翹一翹的時候 - 毛尖

連着三天看了三部電影,《大地驚雷》(TrueGrit)、《社交網絡》(TheSocialNetwork)和《黑天鵝》(BlackSwan)。
西部片是美國的拳頭產品,可我一向不喜歡,就像美國人看橄欖球如癡如醉,中國人常常入不了戲。不過,科恩兄弟重拍1969年的經典,我還是好奇。類似笑話裏的孩子,他隔一會就跑過去問火車站的看門老頭:「爺爺,下列火車什麼時候進站?」老頭每次都說:「小淘氣,我已經跟你說了一萬次,火車每天都是四點四十四分進站。」終於有一天,小孩告訴老頭:「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歡看你說四點四十四分的時候,鬍子一翹一翹的樣子。」
看科恩兄弟,也是為了看他們一翹一翹的時候:洛可可風格的黑暗,巴占庭格式的陰鬱,剛從太平間醒過來似的主人公,再加上又硬又冷的王牌配角,幾個妖裏妖氣的變態。科恩兄弟關於生與死,存在和荒謬的思考其實並不打動我,就像小孩並不真正需要知道火車幾點進站,我們看科恩兄弟,就是為了一睹那略帶神經質的電影修辭。可是,《大地驚雷》沒有這些,或者說,《大地驚雷》有所有這些元素,但是顯得平常,包括莫名其妙出現的熊頭人,本來可算最標準的科恩表達,但是這個熊頭人說的話,跟我們北大荒人說的話一樣,驢頭馬面的不知是因為太人生,還是太生硬,總之,聽了覺得科恩兄弟可以給《高考1977》當副導。還有,大牌馬特達蒙,作為一個本來不夠聰明機靈的西部牛仔,在電影中簡直有點像打醬油,突然出現,突然又出現,在督爺女孩的輝映下,傻得有點沒名堂。

《大地驚雷》現在領跑奧斯卡,這個,我不意外,尤其它還蠻勵志蠻溫暖,尤其還在美國這樣灰暗的時刻,不過,作為一部科恩電影,我表示影迷的失望。
作為影迷,看《社交網絡》不失望,加上人在哈佛,看看影片中的哈佛表達,挺有意思。值得提出的是,哈佛女生和哈佛男生都不像影片表達的那樣有型那樣美。去哈佛圖書館看看,在那裏通宵達旦熬夜的學生,大概也不知道哈佛社團裏的性生活和毒品這麼活躍。不過,作為facebook出爐的時代背景,七八年前的哈佛還真是栩栩如生。影片的真實主人公扎克伯格曾經對《紐約客》表示,他不會去看《社交網絡》的。不過,後來他接受採訪,又坦言:「電影裏出現的每一件短袖和帽衫,我確實都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說到底,還有什麼比「一模一樣」更激動人心?這個,也是電影牛逼的地方。《社交網絡》中,還有這樣一句台詞,「哈佛出了19個諾貝爾獎得主,15個普利策獎得主,2個奧運選手,1個電影明星,」這個數據,也是當時的實況。
這壓軸的「一個電影明星」,雖然也被很多人閱讀為時代風氣的改變,「19個諾貝爾得主」敵不過「一個影星」,不過,看過《殺手里昂》的人,不會介意這個排名。娜塔莉.波特曼無愧於這樣的榮譽。我要說的是她的最新電影《黑天鵝》。
《黑天鵝》是一部很刻意的文藝片,娜塔莉的表現也沒有她小時候那樣靈韻流動,資深芭蕾評論家高特里更是直言,《黑天鵝》是「故作不凡的惡俗恐怖片」。不過,我還是堅持,波特曼演繹的「黑天鵝」非同一般。
《黑天鵝》的男一號是文森卡索,他是我最喜歡的男演員,說得私人感情一點,或者說,小資化一點,碰到自己最喜歡的男演員,你總覺得沒什麼女演員配得上他了。可是,娜塔莉.波特曼不一樣,你覺得文森愛她很應該,譬如張曼玉想愛誰,你都沒力氣反對。
事實是,當年小波特曼身上稚嫩的王者之氣,在《黑天鵝》中,已經藏不住。她既是奧黛麗赫本的後代,也是葛麗泰嘉寶的附身,在她身上,我們看到一個時代女演員的最高表達。芭蕾不死,因為如果有「合適的舞者」,《天鵝湖》就一直會重生。對於電影其實也是這樣。而我們這種從出生就迷上電影的可憐人,不停地去電影院,也不過是為了等待波特曼這樣的演員,為了那個「四點四十四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