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懷着敬重的心情赴會,到底是件幸福的事。
去看了簡寧漢(MerceCunningham)舞蹈團的絕跳。是絕跳,因為隨着簡寧漢2009年辭世,舞團完成為期兩年的世界巡迴表演後,就會於2011年底解散,是最後一跳了。一切都吹入風雲的記憶,任留戀和回味釀造的無奈混和美麗繼續傳奇。詩人濟慈說"Athingofbeautyisajoyforever",不滅。
是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編舞家之一,簡寧漢位列舞蹈界仙班,與圖騰級的IsadoraDuncan、MarthaGraham及GeorgeBalanchine等坐埋一枱,那是張神枱,只限先鋒、祖師及開創者俱樂部尊貴會員方可上座。英國著名芭蕾舞蹈老師RichardGlasstone堅持,他見過最出色的舞蹈員唯有FredAstaire、MargotFonteyn(瑪歌芳婷)和MerceCunningham。
可以想像嗎,99年以80歲高齡脆弱之軀,扶着欄杆,他還和無人不曉的蘇俄芭蕾舞巨星MikhailBaryshnikov雙人舞於NewYorkStateTheatre,Baryshnikov說他一生沒遇上一個比簡寧漢更非凡的人物,他不但是最偉大的現代舞編舞家,更是比時代走得前的哲學家。簡寧漢不倦再探索也不斷再思考到底「舞蹈」是什麼,創作到近90歲還有春天,編出今次來港表演的《Nearly90囗》。
他的創作手法是我最相信的那種:實驗時、找方法時、嘗試不同的撞擊時完全沒節制無章法,但執行時則非常用心精細,創作時像野人,執行時像軍人。簡寧漢調教舞蹈動作如造手術般精細,有潔癖般的簡約肢體動作,是非常科學精算式成果,世人甚至驚訝於他發展出一套電腦程式來幫助編舞,斥離經叛道嫌機械化,但為什麼不呢?輸入各式動作列成不同零件,任他自由重組配搭裝嵌,不正如把不同的動作視為音符,由他作曲指揮?
是破壞王,革命性地主張舞蹈作為藝術的獨立性,拆毀了音樂和舞蹈的孿生血脈關係,開創舞蹈與音樂分頭創作,請各自各精彩自顧自俱懷逸興創思飛,不必綑綁共生。於他,舞蹈祇關於舞蹈,不為音樂而存在、建構,在他的舞台,所有舞蹈員包括他自己,在首演之前都完全未聽過斗零配樂,更不會知樂章中竟放進了鴨叫鵝鳴,舞者就得以當下最原始的反應和節奏跳下去。簡寧漢的舞台,燈光和聲效都是拆件創作的,所有配件都在首演晚才一起共赴初夜媾合最新鮮的煙花。
也在舞蹈中拿走故事、剔除戲劇,看他的舞如去藝術館看畫,請看官自己努力主動地對號入座,他不是大娛樂家,但無限想像由你,那不是一場閱讀、理解,是一次領略、感受。可以肯定的是無論你從台下那個角度觀賞,無論你在表演中那一秒拍攝,那幀人體視覺構圖,都是無話可說的劇照。
創作,就是不斷問。簡寧漢老是在把"but"和"whatif"放進舞蹈裏,他是把問題放進去的人,太多人卻以為自己都有答案。
都說孩童創作力最強,0-5歲,我們總是問「為什麼」;5-12歲喜歡問whynot;人大了就祇懂說「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