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訊】香港自殺問題嚴重,平均每天有約兩至三人自殺。Anna過去九年共有五個家人及親友自殺身亡。每一次,她都到殮房認屍;每一次,對着不同原因自殺死去的屍首,都有着一樣的心情,「我唔同情佢哋,太自私喇,我好想鬧佢哋」。五具屍首,對在世親人來說,是無數悲劇的開始。五個自殺者的臉孔,是五個警醒。 記者:冼麗婷
九年前的12月,Anna第一次到紅磡公眾殮房認屍。警察上門報訊,說欠債失蹤已久的哥哥在套房裏燒炭死去。他在遺書上說因為「冇錢、冇朋友、冇愛情」,所以自殺。為免80歲老父難受,Anna獨自認屍。
在冰冷屍床上,她看到的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屍首,最真實的形容,他只是「一嚿嘢」。脹緊了全身衣褲的屍身滲着惡臭,雙腳屈曲,雙手腫脹,指甲突出,像一對要抓挖甚麼的鬼爪。因為缺氧窒息死亡,抽搐的臉容露出兩列牙齒。
哥哥欠債燒炭死 滋擾隨來
Anna心力交瘁,無法辨認哥哥,竟然荒謬地對屍首冷嘲起來:「你同我起身!你自己話畀我知,呢個究竟係咪你!」大哥生前用盡她的積蓄,銀行財務公司追數不絕,滋擾不斷,晚上氣窗邊的腳步聲,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令她睡不着,吃不下。如今身處恐怖停屍間,她失控墮入狂怒之中,「佢點解要將我放喺咁嘅局面,我想佢起身負番要負嘅責任」。
第二次是2003年與堂兄及姨甥女到堅尼地城公眾殮房認屍,堂姐夫在家中上吊自殺。看着本是慈父兼顧家的男人死去的臉孔,Anna心裏難過,「好唔明白點解會發生呢件事,但我要做嘅,唔係要知點解,係要支持佢悲痛萬分嘅家人」。堂家姐傷心得有口難言,多年來,傷口一直隱藏在緘默裏。
2005年,Anna認識多年的小學同學在加拿大婚姻失敗,帶着三個分別4歲、8歲及18歲的子女回港,精心部署三料自殺:服藥、割脈及開煤氣。到沙田富山殮房第三次認屍,她看着好同學的遺容,心裏激動,「覺得她好過份,丟低三個細路仔,咁多年都捱過啦,點解要咁做」。三個兒女領了保險金後,回到加拿大跟着要好的嬸嬸生活。「但係佢哋冇父母,冇自己屋企,會好自卑」。
爸爸唔講真心話 抑鬱而終
第四次認屍,是因為朋友的丈夫自殺。他失業有病,經濟出現問題,服大量藥物自殺死去,「佢個樣冇乜表情,我對佢冇特別感覺,只係替佢太太可惜,又唔係冇晒機會,點解丟低老婆唔理」。輕撫安慰在生的人,她知道,被丈夫丟下的妻子的前路有多難走。
最後一次認屍是去年,朋友的丈夫用膠袋套頭自殺,窒息而死。「佢塊面有啲脹,紅卜卜,少少變形,唔太知佢尋死原因,但係人命一條,非常可惜」。
五個死者之中,Anna只想論斷自己哥哥。媽媽在他們四兄弟姊妹很小的時候癌病死去,「媽媽唔想死,佢有病冇辦法。人係唔應該用死去解決問題」。哥哥自殺以後,家人及親戚長輩最少10人受到或大或小的傷痛折磨。父親身兼母職養大四個兒女,垂垂白髮之時,卻要傷心失望充滿失敗感的面對長子自殺,他默默抽泣,又主動向加拿大及香港所有親友報喪,「之後長時間收埋自己唔見人,睇醫生都唔會講真心話,患抑鬱症,幾年後過身」。
至此,Anna壓抑已久的情緒崩潰,「由140磅瘦到100磅多啲。」後她來參與香港撒瑪利亞防止自殺會「活出彩虹服務」小組分享,傾訴沉痛經歷,慢慢走出低谷。
影響長遠 在生者或感羞愧
該會的自殺危機處理中心主任香慕茵表示,Anna的個案屬罕見。她說每一個自殺者對親友的影響十分長遠,短期會震驚及傷心,長遠則遺下強烈被遺棄的感覺,不斷尋問原因又感到羞愧,接下來的人生都有壓力,需要長時間治療創傷。
一般人總會想,我們憑甚麼論斷別人的選擇,作為自殺者家屬,Anna看到的五個屍首,都是以摧毀自己的生命去摧毀別人的生命,最少50個在世親人因此活在悲傷中,「佢哋會諗係自己揀嘅,但係咁做好自私,點解要留低一生嘅折磨畀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