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標題並非我原創，而是取自黎智英的話：「這裏是有真理有勇氣的。」它聽去很平凡，不像至理名言，卻像真理本身一樣，因為真理就是樸素的。黎智英說：「挪威一個這樣小的民族，給中國這樣大的國家一個這麼大的鼓勵，這是了不起的民族，給我們一個了不起的希望。」然而，我覺得他說的不獨指挪威，因為和挪威站在一起的國家和人民，宛如北歐森林一般。這令我想起天朝「美女外交家」姜瑜擲地有聲的豪言：「諾貝爾委員會必須承認是少數！」何為夢囈？此為範本。
其實勇氣也是平凡樸素的，它並非一味壯懷激烈，慷慨赴死，天安門母親飄起的白髮，如同不倒的旗幟，這是勇氣。上海市民在鷹犬環伺下沉默獻花路祭，這也是勇氣。湖南大學生打出祝賀劉曉波獲獎的標語，這是勇氣。北京大學生否認說過官媒揑造的批判劉曉波的話，這也是勇氣。《南方都市報》頭版的空椅子和丹頂鶴圖片，這是勇氣。網民絕妙博文〈我最崇拜的人姓劉〉，形容這人百折不撓，得了國際大獎，他是劉翔；這人鬧過學運坐過黑牢，他是劉少奇；這人挑戰「強拳」，一生沒有敵人，他是拳王劉易斯；這人是東北人，八九年春夏之交登上歷史舞台，極具國際聲望，她是游泳名將劉子歌；這人為了中國的自由人權，與專制作堅決鬥爭，人民記住這人的名字，專制卻把她的名字從課本拿走，她是劉和珍……這篇流傳極廣的博文，既有機智更具勇氣。
真理不獨中國大陸以外才有，劉曉波、蔣彥永醫生、胡佳、譚作人、艾未未、趙連海……他們就是真理的傳薪者，他們亦係自魯迅、劉和珍、林昭這些民族脊梁的傳人。他們在晦暗長夜中昂起的頭顱，他們投射到專制高牆上的身影，他們從來不曾被強權黑洞吞噬的聲音，使我覺得，自己活在有真理有勇氣的世界。正因為有他們，使我更關切自己的祖國和同胞。如果真理和勇氣只存在於中國以外，鐵幕裏面一片死寂，只有海市蜃樓般的盛朝景象，很難想像，我對這個已隔別二十一年的母國還會有甚麼依戀。劉曉波們所代表的精神，讓我愛這個國家，愛我們的民族。
就在劉曉波獲諾貝爾和平獎之前，我和來自香港的蔡淑芳在華府重逢，她是當年八九學運天安門廣場上的一線記者，並在最後撤退時遭到戒嚴部隊的暴打；我逃亡到香港後，她也擔任過照顧六四流亡者營地的義工。廿年光陰彈指一揮間，當日的年輕記者蔡淑芳已是兩鬢飛霜。我知道她得過嚴重的六四抑鬱症，很長時間掙扎在血與火的六四陰影中。現在我可以用黎智英這句話告慰她─「這裏是有真理有勇氣的。」
還有一句話可以拿來共勉，「他們開拓了一條六四自由路，我們要繼續走下去。」這也是黎智英說的。我覺得，這是很多不願沉默和很多被迫沉默的中國人都想說的話。
孔捷生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