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有人 - 毛尖

毛尖:有人 - 毛尖

這兩天,「我爸是李剛」已經升級為更精煉的漢語,叫「有人」。原創是成都街頭兩男人,倆人因停車發生爭執,終於打將起來。一個放話:「我公安局有人!」一個回敬:「我公安廳有人!」
據說,最後是「公安局有人」向「公安廳有人」賠付三百大元了結。然後,網上又發起新一輪轟轟烈烈的造句運動。「我城管有人!」「我婦聯有人!」「我中南海有人!」
這種句式全國人民都太熟悉了。說的是白社會的人,用的是黑社會的腔。這些年的壞人壞事,多少是這個調調。不過,現在有意思的是,通過維基解密,我們發現,最高端的白社會,說話風格才叫一個黑社會。以前在香港,看到選舉稱「阿叔」說「我撐你」這樣的話,總覺得不嚴肅,現在看美國外交官發回白宮的密電,說到卡扎菲和他的烏克蘭女友,那用詞,三級片。
不過我覺得這樣也蠻好的,《人民日報》不與時俱進在使用「給力」了嗎,羅馬院裏的人當然可以說「上帝」,也可以叫「上床」。
《三峽好人》裏,小旅館老板遭遇拆遷,憤憤道:「我還是有幾個爛朋友的。」小老板如果今天說這話,就不會說「爛朋友」了,因為「爛朋友」已經被美國外交部重新定義。所以,即便是在語言層面上,維基解密也將是一次革命。
「我公安局有人」暗示了公安局的腐敗,維基解密裏的三級詞滙,且不論其內容,語詞本身就足以證明這個世界的政治到了多麼下三濫的地步。所以,大片《維基》之後,政治話語應該會有一次重新編碼吧?
重新編碼政治話語?阿薩亞斯的新作《卡洛斯》是一次嘗試。
華人圈裏接受阿薩亞斯,總離不開他的前妻張曼玉,雖然倆人現在都各有懷抱。不過,看完《卡洛斯》,你會再次覺得,張曼玉當初真是有眼光。五個半小時的《卡洛斯》,對這個世界上的多數觀眾而言,基本也像影片主題一樣,是恐怖主義了。可是卡洛斯傳奇一生,革命加恐怖,五個半小時真不算長,西歐,東歐,中東,南美,阿薩亞斯雖然用了克制的機位和語調呈現這個最後被蘇丹出賣給法國的「胡狼」,可冷戰時代的「shiningbastard」,是無法讓你真正中立的。
阿薩亞斯的努力呈現了法國傳統的介入,因為按劇情看,影片很美國,但是在具體呈現時,阿薩亞斯牢牢地用自己的節奏控制暴力和動作,比如用一張兒童臉轉換一次視角,這種停頓使得好萊塢的語法無法真正滲透。當然,與此同時,政治話語也在視角轉換中模糊了,所以左翼影評人頗為不滿,譏諷說:這樣的《卡洛斯》有什麼用,冷戰簡直成鄉愁了。
卡洛斯的故事從1974年講到1994年,據說,卡洛斯本人很不滿意這個作品,認為自己的形象愚蠢又業餘。呵呵,我想,卡洛斯一定希望這是他本人能夠親自出演的電影,就像三年前,《恐怖分子代言人》是由八十歲的雅克.韋爾熱斯親自出演,這個世界上最著名的律師對着鏡頭談笑風生,說到他當年對卡洛斯對薩達姆對喬森潘的辯護,那個精氣神!

可是,紀錄片《恐怖分子代言人》發行有限,電影《卡洛斯》卻有很多渠道進入流通,政治到底要怎麼說,這是個問題。好在,至少,有人在這兒努力,有人在那兒努力。
文:毛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