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兆申:梅蘭芳虛心學崑曲 - 古兆申

古兆申:梅蘭芳虛心學崑曲 - 古兆申

梅蘭芳是京劇大師,卻提倡學習崑曲,幾十年身體力行,但從不自視為行家。他說:「我在十一歲上第一次出台,串演的就是崑曲,可是對於唱的門道,一點也不在行。」他認為崑曲是很值得學習的:「崑曲裡的身段,是前輩們耗費了許多心血創造出來的……對於京劇演員,實在是有絕大借鏡的價值的。」可是在他出道的清末民初,正是京劇大興而崑曲衰落的年代,因此他想好好學一些崑曲,登台唱演,憑自己的名氣推廣,帶動其他演員也來學習。他一口氣學了三十多齣崑曲,打民國四年(1915)開始,不時貼演(見梅蘭芳《舞台生活四十年》第一集)。
果然,他演崑劇,也引起轟動。那時,北京的崑曲人才已十分凋零,崑曲仍以南崑為正宗。雖然梅蘭芳大部份崑曲都是跟長居北京的蘇州崑曲藝人喬蕙蘭學的,他的演出依然受到上海行家的譏評:「崑旦身段,與京、秦相混,皆由於梅蘭芳等亦唱崑戲,遂使南北不分也。」(見朱建明《申報崑劇資料選編》)梅蘭芳那時演的崑曲,在行家看來,的確並不道地。梅黨領袖齊如山說:「自楊小樓、王瑤卿、余叔岩、梅蘭芳,他們這一輩的人,都先學皮黃,沒有正式堅實的崑腔底子……因為這個,我才慫恿梅蘭芳學崑曲,可是教他的人,一點身段也沒能傳授……喬(蕙蘭)則當年本系一位二三路腳色,唱得很好,但毫無身段。」(見《齊如山回憶錄》)
齊如山的意見,梅蘭芳顯然是接受的。事實上,梅蘭芳之努力學崑曲,是受齊如山的啟發。齊本不看梅的京戲,因朋輩起閧看了一齣《汾河灣》:覺得頗有可觀處,但亦有不足。於是給梅寫了一封長信,批評說:「此戲有美中不足之處,您是閉窰後,臉朝裡一坐,就不理他了……國劇的規矩,是永不許有人在台上歇著,該人若無所事事,便可不用上去,龍套雖為助威的人員,但亦恆有表現,崑曲於此等處,更為認真。」(見同上引)
對照前引梅氏數十年後的話,可知齊對梅的影響是深遠的,梅氏學崑曲也是誠心誠意的。受到南方行家那樣的譏評,一點沒有氣餒,也沒有反感。他非常尊重崑曲的南方傳承。在為逃避日人籠絡而移居上海的三十年代,便有這樣的想法:「南方是崑曲的發源地。我想既然移家上海,有這樣一個機會,應該在崑曲的唱念和身段方面,多吸收一些精華,來充實我的演技。」(見同前引)在上海,他結交了江南笛王許伯遒,清曲大家俞振飛。特別是後者,梅與他結為師友,尊稱為「俞五爺」,虛心向他學習俞派唱念,共同探討舞台演出,並多次合作登場。直到五十年代,梅在北京演《遊園驚夢》還因【步步嬌】「迆逗」一詞而函請俞五爺指教(見同前引)。梅先生虛心學崑曲的態度,數十年不變。

梅蘭芳對崑曲的艱苦學習,能戲二十多齣,得到俞振飛高度評價的也只有《遊園驚夢》一齣(見〈無限情深杜麗娘〉,收《俞振飛藝術論集》)。大家同樣熟識的〈琴挑〉,俞氏的最高評價則留給程硯秋(見〈御霜簃的人品和戲品〉,收前引同書)。梅蘭芳雖熱心提倡崑曲,幾十年下來,個人在崑曲演出方面的藝術成就也不過如此。二十世紀的崑曲復興,是由俞振飛等曲家、崑劇傳習所培養的數十位傳字輩藝人和北方崑弋班子韓世昌、侯永奎、侯玉山等名家來完成的。他們合起來傳承了五六百齣南北崑折子戲,培養了三四代崑曲演員,教導了無數業餘曲友。在他們的第一代和第二代弟子中,有不少已卓然成家了。相對來說,梅派弟子除了梅葆玖偶演《斷橋》和《遊園驚夢》外(水準跟乃父相距甚遠),未見有那幾位真能兼演崑曲的。
當然,梅蘭芳提倡演崑曲,宣揚崑曲的藝術價值,主要是針對他的京劇同行。他主張吸收崑曲精華以補京劇的不足,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他自己身體力行,他同輩名旦如程硯秋等亦追隨他。梅程二人的京劇藝術得益於崑曲實在不少。最近日本歌舞伎名家坂東玉三郎也向張繼青老師學演崑曲《牡丹亭》,其學習精神與苦心值得尊敬。我希望他也能像梅、程那樣,為自己的本行吸收到崑曲藝術的好處。但像他那位華裔製作人那樣,吹噓坂東已成為中國戲曲復興的「領軍人」,恐怕就太不知道戲曲藝術的深淺了。我一點也不奇怪會有不少人加入這場炒賣大合唱,因為「造假」在中國正當時得令。尤其是傳統戲曲這一塊,官員們在近三十年主導的就是造假路線。他們的「硬道理」之一是「走向世界」。貼有國際合作商標的假貨,正是他們要大力推銷的。但願坂東先生有足夠的清醒,不要使自己成為假貨的一部份。
文:古兆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