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登山:江南才子盧冀野 - 蔡登山

蔡登山:江南才子盧冀野 - 蔡登山

前些時日,南京好友張昌華兄跟我推薦盧冀野先生的小品文《柴室小品》,驚艷之餘,思緒聯翩。回想大學時代讀過他的《中國戲劇概論》,知道他是一位戲曲家,既搞研究也創作,但從不知他小品文寫得這麼好,在短短的四五百字裡,寫人狀物,信手拈來,餘韻迴盪,宛如他寫的散曲一般。以現代來看這些文章或可稱之為「極短篇」,有人說「極短篇」是文學草原的輕騎兵,以最少的文字,表達最大的內涵,使讀者在幾分鐘內,接受一個故事,得到一份感動和啟示。《柴室小品》庶幾近之。
不久,冀野先生的四公子盧佶,又為我寄來由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的「冀野文鈔」四卷本:《盧前曲學四種》、《盧前文史論稿》、《盧前筆記雜鈔》、《盧前詩詞曲選》。這只是冀野先生的部分著作而已,但卻也是詩人兼學者在淡出讀者視野近一甲子後,在二○○六年,又重回人們記憶的重要著作。書前有崑曲家張充和女士及著名翻譯家楊憲益先生寫的序,他們都是著者生前的好友,也是其知音。充和女士雖遠在異邦,最近兩年還有《張充和題字選集》、《張充和詩書畫選》之著作問世;而憲益先生卻已在二○○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遽歸道山了。但較之冀野先生,他們都得享晚福,不若他壯年病逝,雖著作等身,曾被譽為「江南才子」,卻因種種原因而未能贏得「身後名」,甚至被刻意「遺忘」了。
捧讀冀野先生的著作,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圓圓胖胖卻是一團和氣的面孔,正如其好友易君左所言:「面團團如富家翁,近且蓄小鬍儼若卓別林」;而梁實秋更說他恰像是江湖上賣卜看相一流的人士,「他性詼諧,一肚皮笑話,葷素皆備。」
而時人對盧冀野的創作更有不俗的評論。吳宓說:「以新材料入舊格律……多可誦之作」,而「平生致力於曲,製作甚工,其次則詞,所造亦深,詩乃君之緒餘」;葉恭綽說:「冀野曲學專家,馳名海內外,詞不多作,恰是出色行當。」夏敬觀說:「冀野既以曲名,其所作詞遂不自珍惜,予顧謂其詞亦不凡」。而張友鸞則乾脆稱其為「國中治曲第一人。」
讀其書,想見其人。盧冀野,原名正紳,後改名盧前,別署飲虹簃主、雲師等等。一九○五年三月二日,他出生於南京一書香世家,他天賦極高,自云:「十歲抽毫寫幾行,也知笑罵到君王。無端父老奇頭角,直欲詩書納胃腸。」到二十歲前,已積稿都二百篇。一九二五年,盧冀野就讀東南大學,受業於一代曲學大師吳梅(瞿安)門下。論者以為近世對戲曲之學,最有研究者當推王靜安與吳瞿安兩人。「靜安先生在歷史考證方面,開戲曲史研究之先路;但在戲曲本身之研究,還當推瞿安先生獨步。」名師出高徒,盧冀野後來和任訥(二北)被稱為「吳門雙璧」,洵非虛語。吳梅晚年常向人語:「余及門中,唐生圭璋之詞,盧生冀野之曲,王生駕吾之文,頡可以傳世行後。得此亦足自豪矣。」一九三九年吳梅病逝,盧冀野在重慶聞此噩耗,哭得十分傷心,女兒盧伃說:「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傷心!」事後他寫了《長洲吳先生行狀》、《吳瞿安先生事略》、《霜厓先生年譜》、《奢摩他室逸話》等著作,來紀念恩師。

一九二七年盧冀野自東大畢業後,在多所大學和中學任教,如當時的金陵大學、河南大學、成都大學、光華大學、暨南大學、中國公學、南京鍾英中學等。一九三七年抗戰爆發,他流亡至武漢、江津和重慶。除一九四二年曾短期在福建永安擔任過國立音樂專科學校校長外,一直在當時的四川大學、女子師範大學、中央大學、復旦大學等校任教;同時在國立編譯館與禮樂館任編纂,抗戰結束回到南京後,除了仍在大學教書外,一九四六年起主編《中央日報》副刊《泱泱》;一九四七年起還任南京通志館館長,南京文獻委員會主任委員;一九四九年後,他雖賦閒在家,仍筆耕不輟,常為當時一些報紙寫稿,直至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七日,因病逝世。
盧冀野一生最大成就,在散曲。有667首小令、74套套曲,如將套曲折算成小令,則近有1100首之多。有學者說:「其數量,只有元人張可久和明人薛論道可與之抗衡,但若將套曲折成小令,則二人亦拜下風。」還說:「他是古今運用曲牌最多的作家……他共使用過一百六十多個曲牌,這是別的任何作家都不及的。」並稱讚其散曲「內容之豐富、題材之廣泛、視野之開闊,更為前代諸大家所不及。」又說:「他的曲作,藝術上雖略嫌粗糙,然而明捷爽朗,真率自然,能莊能諧,本色甚濃,不做作……」,「實在可以歸入中國散曲史上為數不多的大家之列」。
盧冀野雖只活了四十六歲,但他畢其一生的精力,搜集、保存、校勘、整理、刻印了大量的曲籍及鄉邦文獻等。曲籍有《金陵盧氏飲虹簃叢書》4集60種,它被稱為「刊刻戲曲文獻的驚人之作」。葉恭綽先生曾評價:「採輯眾人之作彙為巨編,如《飲虹簃叢書》的尚未之見,盧氏之功巨矣!」另外還有《飲虹簃所刻曲》、《飲虹簃癸甲叢刻》、《南唐二主詞》、《金陵曲鈔》等等。至於鄉邦文獻,有他任南京文獻委員會主任及通志館長時,搜集和輯編的《南京文獻》二十六冊,還有他自己寫的《冶城話舊》、《天京錄》、《東山瑣綴》等書,以及大量有關故鄉南京的散文。
筆者十月底有南京之行,得見盧佶先生,蒙他再贈他所寫關於父親的多篇資料,得以草成此文,然冀野先生的不可一世之才情、光風霽月之襟懷、精深之文學涵養,實非筆者所能述及於萬一,冀望讀者讀其作品。

蔡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