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地看《詩吼》,令人感慨萬千。五十年代中的三藩市,原來曾經那麼文明,詩人出了冊詩集被道德清道夫控告淫褻,開庭審訊雙方律師有條不紊,證人心平氣和娓娓道來,法官據理分析裁判,過程由報社忠實報導。唇槍舌劍之際,人人保持君子風度,遭大膽同志文字搞到不適的衞道之士,沒有力竭聲嘶發爛渣,臨危搬出耶穌基督企圖鎮壓大局,有尋釁滋事嫌疑的書店老闆,也沒有忽然騎牆,痛哭流涕自悔所託非人,要吟詩吟出個大頭佛的基佬文責自負。「驕傲」這兩個字,尚未被同性戀者和他們的粉絲喊成口號,但清清楚楚刻在眉頭眼額,良知還沒有演變為建築面積與實用面積不符的發水樓,原告和被告的屁股不懂得玩音樂椅,保外就醫這種荒謬的下台階,偉大的發明家甚至方程式的草稿都未起。
初到貴境忙於考察單人床,根本不暇分心查家宅,有歷史感的拖友軟硬兼施,才趁光顧唐人街餐館之便,半推半就參觀了左近的城市之光書店。它是垮掉一代發源地略有所聞,劃時代的文學運動健將濟濟一堂,囫圇吞棗只認住JackKerouac英俊的大頭,醉翁之意不在酒,連《在路上》也看不下去,遑論星味稍遜的其他。長賣長有的《嗥》擺在當眼處,名氣再大與詩有仇的偽文青當然howl都唔howl,逕直走到地窖電影專櫃。非常暗非常窄,一不小心會碰到天花板的赤裸燈泡,各自為政的顧客寂靜中透着一分神秘,頗似同志吧權充陽台的後房。什麼叫入寶山而空手回?這就是真人示範。隔了千山萬水,在IFC翻檢它最光輝的一頁,啊,再回頭已是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