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忘掉了 - 蔣芸

完全忘掉了 - 蔣芸

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呢?是否如同在一座古老大宅中,庭院深深,不見天日,然後,忽然的連一扇扇可以透光綫的百頁窗也慢慢的拉上了,一個人獨自坐在一張大椅子上,一片漆黑,逐漸的連自己身在何處,自己到底是誰也不知道了。當然,這不是死亡,仍然有心跳,有呼吸,醒時如睡,睡時如醒,如痴如醉,似睡還醒,是不是這樣呢?
我不敢想,也不願想,遠道而來的朋友,才幾年不見,忽然骨瘦如柴,憔悴蒼老,失去了往日的風采,這還不要緊,最奇怪的是忽然間說話顛三倒四,重複又重複,意識流到不成句型,這才叫我醒起莫非剛才在機場等待了寃枉的三個多鐘頭,其實並不是飛機誤點,而是在偌大的空間中她找不到方向了。機場、移民局、航空公司都沒有誤點的紀錄,也沒有旅客受到特別談話對待,這謎一般的幾百分鐘,她究竟身在何方?我不願再追究也不敢問端詳了,也許有一扇門在她眼前已關上了吧。
不能不承認,她停留在我處的這七天,我整個人如一張緊繃的弦,生怕一不小心會出差錯,公司的職員,家裏的兩個工人都在嚴格訓示之下,連公眾假期都不敢放,所幸來客還有一位中學同學十分盡責的做起司機及陪伴訪友購物的工作,這才不算孤立無援。回想起來,我並不埋怨為什麼她的家人會讓她獨自遠行訪友,而不加以阻止或陪伴同來?真的,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嘛,關於這種病的資料也顯示,IQ高的患者早期的痴呆症會掩飾得好好的,不易為人察覺。有時,我會痴痴的望着她,很想知道她所思所想,所愛所恨,也許在心中某一個角落,她是有遺憾的,她是有委屈的,卻從來沒有人肯聽她說,也許對於自己的人生,她也是有太多說不出口的他生未卜此生休的未竟之夢,也許因為不肯說太久了,是以本來想說的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