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聽鬼故事的好季節。時值深秋,滿山的楓葉落完了,詭異的月亮爬上蕭冷的草坡,樹林裏有貓頭鷹飛過,隱隱還傳來野狼的嘷聲。
好看的鬼故事,跟好看的小說一樣,要有結構,有人物。有沒有對白倒不太重要。故事裏的鬼魂,要有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報仇還是有寃情?好看的鬼故事不止是鬼魂本身,不是專門為了驚慄,而是鬼魂的理由,背後的秘辛和往事。
鬼故事必須有場景:一座房子、穀倉、大廈,甚至教堂。或者盒子裏另有一個盒子──一個荒廢了的小鎮,迴旋的街道中,另有一所空置的舊屋,夜晚,一輛汽車迷了路。
鬼故事漸漸成為失傳的藝術,因為網絡和iPhone,一切追求速度,鬼故事偏偏沒有YouTube兩分鐘以內的簡約版。起承轉合,要前言和烘托,懸疑要破解,主角和觀眾一樣先受到誤導,然後才路轉峯迴。鬼魂的出現也要山雨欲來,雲雷四合,好看的鬼故事,慢慢烤烘,像一段銘心的愛情,驚恐完了,終身猶有餘悸,令人回甘。
文學史上有不朽的鬼故事,除了王子復仇記,還有小說家詹姆士的「碧廬寃孽」,講一個女管家,有點神經質,在一所古老的大房子裏時時見到一對小姐弟的魅影,到底是她的幻覺,還是真有奇寃,疑真疑幻最是可怖,後來寇比力克的「閃靈」,成為對文學經典的致敬。
英國人會說鬼故事,因為天氣,女小說家蘇珊希露的「黑衣婦」,暢銷之後,還搬上舞台,在倫敦的幸運戲院上演。戲院本身也有鬧鬼的傳說,所以銀光一閃,鬼蹤若現,猛然一熄燈,全場漆黑,一聲尖叫,也不知是台上演員的驚呼,還是觀眾暈厥。
日本人的鬼故事多了兩分淒美,因為東方的生死觀,有了輪迴,而不一定是什麼天國與地獄,為鬼故事增添了幾處更虛緲的影蹤。日本的面具,雪白的臉孔一點唇紅,能劇藝伶凝固了一樣的動作,詭秘而幽傷的音樂,都是鬼故事的各樣調味品。
懷念讀鬼故事的日子嗎?那時你還年少,讀寄宿學校,在一所閣樓,女宿友回家過周末。十一月深秋,霧色夜合,打開一冊愛倫坡,爐火靜靜地燒,看到詭異處,猛一抬頭,斑駁的牆上有一隻黑貓的龐大的臉孔。那一夜你在被窩裏哭了,母親在遠地,男朋友剛分了手,月光如魅,夜色如水,許多年後回想,那一夜莫名的抽泣,淚光沾枕,到了今日,你還觸得到那一腔早夭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