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故事性都沒有」果真是小說的致命傷?普通讀者的確有這樣謙卑的要求,《紅樓夢》後四十回的文字與前三分二判若雲泥,他們可不計較,一心掛住追看寶哥哥和林妹妹的下場;寫流行小說的作家天天奉旨製造奇情,務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然也認為不好有三無故事為大。可是我們都知道,小說基本上有romance和novel之別,各有各的規則和標準,拿衡量重量的儀器評估長度,根本捉錯用神。亦舒以零敘事為理由釘死《相見歡》,只不過顯示她創作觀的淺窄,有點像麥當娜水過鴨背聽了一次瑪莉亞卡拉絲唱《CastaDiva》,就咿哇鬼震疾呼「好惡頂呀,冇discobeat嘅,唔該收聲啦阿婆」,你要和她計較,必須由歌劇入門講起,太費時失事了。何況,倪女士不是說「世界原屬於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嗎,有心機和閒情,倒不如去大專開堂課,莘莘學子就算在班房大被同眠,起碼交足學費。
《相見歡》是什麼內容?兩個中年婦女下午坐在家裏打牙骹,天南地北言不及義,數月後再聚,不知怎的又提起同一件芝麻小事,「一個忘了說過,一個忘了聽過」,忽然就完了。習慣連續劇那種密密死人冧樓的節奏,確實很難想像本來無一物如何惹得二十多頁塵埃,但張的明鏡偏偏照出迂迴曲折的世態人情,讀着教人又笑又嘆。也不說擔正的表姐妹寫得多玲瓏了,就是作陪客的荀先生和「飛黃騰達起來,就不對了」的伍先生,也立體得如在目前。三段濃縮的半生緣,順便還兜截了《留情》的米先生和《紅玫瑰與白玫瑰》的佟振保,簡直應接不暇哩,怎麼會嫌沒有故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