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私語錄》裏收輯的信件,亦舒統共出現了兩次。首次是七六年倪女士讀了《今生今世》,在專欄把胡某罵個狗血淋頭,「不管張愛玲本人的心思怎樣,勿理她是不是當時年少無知,反正如果她選的是一個原子物理學家,決不會有今天這種事」,盡責的經理人寄剪報讓住在美國的當事人過目,她回以「也真痛快」。第二次是七九年,倪就剛出爐的《相見歡》發表偉論,「整篇小說約兩萬許字,都是中年婦女的對白,一點故事性都?有,小說總得有個骨幹,不比散文,一開始瑣碎到底,很難讀完兩萬字,連我都說讀不下去,怕只有宋淇宋老先生還是欣賞的」。乖乖不得了,宋淇當時不過五十七歲,被人在公共空間白紙黑字尊稱「老先生」,條氣無論如何唔順,寄影印本給張時順便傷春悲秋:「不知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好在我這一陣修行得道行很深,決不會理她。倒是文章中稱我為『老先生』使我一凜……」
善解人意的愛玲女士回信送上溫暖安慰,「中國人對老的觀念太落後,尤其是想取而代之的後輩文人」,連消帶打一語雙關。這封信精警的除了「粉絲等於包袱」論,還有「亦舒罵《相見歡》,其實水晶已經屢次來信批評《浮花浪蕊》《相見歡》《表姨細姨及其他》,雖然措辭較客氣,也是恨不得我快點死掉,免得破壞image」。你看,多麼通透,多麼磊落,已經完成《小團圓》的她,基本上準確預見了一般讀者的反應。從廣泛學術角度來說,張後期作品有刻意破壞前期作品的傾向:你以為我是個只會講傳統故事的閨秀才女?哈哈哈,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