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癡情 - 邁克

一片癡情 - 邁克

元旦請旅法鋼琴家朱曉玫吃開年飯,因為廚藝匱欠,只好客串打碟,自以為獨具匠心,挑了百代老歌雜錦作背景音樂。寒暄後朱老師側耳一聽,面帶驚訝問:「這就是傳聞中的靡靡之音?」語氣有點像我特意在食物裏頭放了慢性毒藥,鑑於社交禮儀不能婉拒,左右為難坐立不安。她生於解放前後的上海,經過清洗的市音沒有「妹妹我愛你」蹤跡,關於噬食靈魂的淫聲浪語,大概直到小鄧反攻大陸才聽說。座上來自台灣的尉少爺和法國土生土長的尉少奶奶三十出頭,自幼受西洋古典薰陶,同樣聞所未聞,播完第一張我不敢再跟他們的胃口開玩笑,讓白光姚莉吳鶯音李香蘭她們休息去了。
所以你看,這批時代曲不但名副其實屬於特定的時代,而且還嚴選地域方肯願意施捨集體回憶,即使搭着同一班列車,要是在不同驛站上落,可以完全避免污染。只是我真高興躺在搖籃就當了癮君子,尚未識字便盈耳鴛鴦蝴蝶,懵懵懂懂加入了神秘的教派,一生一世義無反顧效忠。限於疏懶的性格,從來都不虔誠,沒有每星期做禮拜的習慣,然而額頭有聖水畫的十字架的痕跡,於某種光線底下暗暗亮着記號。譬如這次在巴黎遇上周璇電影,戲好不好看不是關鍵,當女主角唱起熟悉的調子,句子盡墊着歡欣的「哈里路亞」。最意外的是《一片癡情》,沒想過陳蝶衣的詞洗褪鉛華可以這麼好,字數突然激增的末段簡直「平淡而近自然」,歌者的呼吸隨旋律起伏:「我要問一問,為什麼你的心像鐵石一樣的硬?我要問一問,為什麼你的心像鐵石一樣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