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第三屆紅樓夢獎得主,《西夏旅館》的駱以軍,有以下一段對話。「對啊!下午要到中央圖書館說甚麼創作過程,很悶的題目,我從不愛說創作!對!香港人都聽得懂國語嗎?」我想也不想,「當然。」凸顯兩文三語的成功!「那可好,我可以說笑話了,我最愛說笑,輕輕鬆鬆!應該大家懂得笑?」這刻,「滑頭」的我有了新方向,借題發揮,談旅館!
撰文:暨連壽
攝影:梁細權
墾丁度假村 慈父本色
寧夏,即古代西夏帝國所在地,那裏發現了西夏王李元昊的古墓,刻着以漢字演變出來的西夏文字。「有一次去了寧夏兩個星期。」是因為,一直以來,駱以軍用筆名為台灣《壹週刊》撰寫旅遊文章。「雖然,往寧夏時仍在寫《西夏旅館》,靈感卻不是那次才有。」是啊!網上看到幾百篇文章,都寫過駱以軍是十年前與妻子同遊寧夏時誘發對西夏王朝的興趣,從而創作此書!「那次寧夏之旅,很開心,兩星期去了甘肅和青海,回來寫了三篇文章!」之後,他也去過大陸其他地方採訪。「七月去屏東,你可記得去年的八八水災嗎?那裏旅遊局邀請一班文學家,噢,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文學家,齊齊去那裏看看,然後寫寫文章,做做宣傳。頭一星期,主辦單位連我的妻兒也邀請過去,所以住在墾丁度假村,多舒服,因是親子樂園,我兒子很高興(下刪千字關於如何與小兒歡度樂事)……」這是慈父駱以軍。
美國宿舍 變Mr.Microwave
駱以軍愛旅遊,大學時期已到處走,但來來去去也逃不出「中國」之境,台灣和大陸。「我也想去歐洲美國呀,可是我的英文很爛!沒有膽子一個人走。」說罷搔搔頭,摸摸流着汗的臉。
他的英文有多爛?大作家竟自行解畫。「告訴你一個笑話,一個關於旅館的笑話。」Iamready!「應該是07年,我往美國參加一個國際性的作家交流會,長達一個月的時間,頭一星期,我的繙譯還未到,那我一個人怎辦呢?全不與人溝通,差不多沒說過一句話!而我與其他作家一齊住在宿舍,一天早上六時,我往樓下取早餐,然後帶了一小碟回房間,準備用微波爐翻熱!怎知,可能調校錯時間吧,突然着火,整個房間也是煙,弄響天花板的煙霧警報器,全層警鐘響不停,怎辦呢?」當然走,要不然焗死啦!
「我不好意思,立即跳上床,用大被蒙頭,然後心想,若被人發現,我應該怎樣解釋。過程太複雜,我用不了英文,走出去又會被人發現是我弄響了警鐘,索性裝睡吧!」就在這耳邊吵個不停、濃煙在嗆鼻時,作家突然想起一句史上最有用的英語。「我想到了,若他們發現我,我會說:Iamsorry!」我無言了。「我想到之際,警鐘突然停了,可能房間的濃煙已散。我探頭往房間外看,原來有服務人員站在我房間附近,他們叫我趕快離開!」當時的駱以軍,穿着睡衣褲,好像還沒穿鞋子,一副大江大海逃難模樣:「當我走到樓下時,我抬起雙手……」甚麼?像被捕的樣子。「原來所有作家也下樓了,我一踏出大門口,他們齊齊拍掌,那刻在陽光的照射下,我好像電影中最後一個被救出來的人質,感覺很特別!」「人質」成功逃脫,第一句話當然是早早草擬好的金句:「Iamsorry!」還附加:「Iputsomefoodintomicrowave...」多麼的勇敢!從那天起,這個張大春的首徒,被稱為台灣中世代最出色的作家,在芸芸國際作者中多了個別號。「之前,我跟他們毫無交談,那天起,他們在走廊或電梯見到我,總叫我聲:Hi,Mr.Microwave。」駱以軍,你真的很搞笑耶。
懷舊新竹 闖「旅館」聽故事
「寫作時,我時常搬進旅館住,想設身地想旅館的種種,更可獨自一人不停寫。」他也記不起住了多少家,其中一間是在新竹。「自從有了高鐵,新竹被遺棄了,以前在火車站旁的旅館多麼熱鬧,現在只有老婆婆一人打理,很凋零。但,我很愛其舊味道,舊的床,舊水壺,舊水杯,還是那種半透明的玻璃杯!」就像……《花樣年華》裏周慕雲的偷情旅館?「我很愛舊物,愛聽老人說故事。小時候爸爸的朋友全是從大陸逃過來,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家鄉的種種都竟是與我相近又遙遠,不就像是西夏人圖尼克闖入了旅館時所面對的一切?!」我一直有疑問,為何他那麼堅持自己是台灣的外省第二代,明明已在台灣出生長大,君可見香港會有人強調自己又是甚麼外省第二三四五代嗎?「台灣和香港,本來都一樣,像一座旅館,不同人從不同地方來,但台灣的政治問題形成各人有各人社區。香港可不同,你們偏重經濟發展,無論從哪來,都一起工作和居住,可能開始時也有派別,往後日子便融和了。」駱以軍說自己不是魯迅寫國家,不像沈從文寫鄉村,不如張愛玲寫弄巷,更難比張大春寫台灣。「我兒子比我好,他很明白自己是台灣人,我爸很清楚自己是中國人,我嗎?像怪物,兩邊不是人,正是書中人的情況!」
《西夏旅館》
08年出版的四十五萬字長篇小說,透過世上最後的西夏人圖尼克、一座荒廢怪誕的旅館,帶起一個華麗奇詭的尋根故事,由貫穿小說的各種老人物,重塑兩岸歷史。隱喻了台灣外省第二代的命運和身份認同。
艷女叩門 期待又害怕
為了這本長篇小說,他心力交瘁,傳聞更患上了抑鬱症,不好意思再掏舊事,反倒想知他如何評價此傾力之作。「太長了,有太多不必要的枝節,是可以濃縮一點。」寫作時,有誰有能力把靈感暫時收一下呢?若能,根本不用花四年時間來完成她!「兩年了,平常作者用一年已可以,我還未能完全忘記這本書,若此時便創作另一本書來,一定是重複之前的!所以,在寫成下一本書前,我把自己變成一個白癡!」這位白癡,閒時如何過?「我透過書寫其他東西來清除腦中的記憶,效果不錯!有時,要讓自己停下來,才能重新出發!」我覺得做記者也一樣,應該三朝兩天便來Vacation!「對,可以找間旅館休息一下!」駱先生有何推介呢?他笑了笑:「我一直很懷念大學時代住宿的旅館,很破舊,很便宜,常常有女人叩門……」嘩,大作家,你不是想在孤男寡女的大學宿舍裏與我分享你的艷史吧?「那時刻,我很期待又很害怕,最重要是,沒錢啊!」現在有錢,會不……?算吧,我沒問,因我怕會寫出來。還是看看他的小說,雖則長,當中總有醒胃醒神的情節。例如說西夏王李元昊遇上第二個妻子耶律氏後,如何荒廢朝政:「像個入贅的駙馬爺,一邊操他的「鳳尻」,一邊回想着那些寫給她老哥的『奏章』……」嘩,若不是引述,我一定被拉人封艇!
紅樓夢獎
05年,商人及作家張大朋捐出港幣一千萬元給浸會大學成立「紅樓夢獎」,這中文長篇小說評獎,每兩年舉辦一次,首屆得獎作品是賈平凹的《秦腔》,第二屆則由莫言的《生死疲勞》掄元。今年第三屆,是台灣作家首次奪得此獎。
駱以軍,67年生於台北,畢業於中國文化大學文藝創作組,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研究所碩士。師承張大春。93年出版處女作《紅字團》,同年獲選為《聯合報》年度十大好書。其作品包括小說、詩、散文及文學評論,曾獲多項重要華文文學獎,被認為是台灣十多年來最有創造力的作家。明年將會於浸會大學作駐校作家。
後記
很想和你抽根煙!
若不是曾看過一下駱以軍的照片,對他的外形和裝扮打了個底,我絕不相信,眼前這位身穿又爛又有汗迹佐丹奴T恤,下身一條似睡覺穿的短褲,腳踏拖鞋的人正是大作家!甫見面,打了個招呼,就說:「我要抽根煙!」好了,在他的房間談到一半,他又說:「我要抽根煙!」你又落樓下?我可不想等你!語畢,他起動,隻身捐入窗簾裏,探頭向窗外猛力地抽,抽得我也煙癮起,恨不得即時在無煙之境製造濃霧效果。怪不得,好朋友潘國靈為你作了這詩:
我忽然想起你 很想跟你抽根煙
在涼風颼颼的晚上 朗月高照
我把香煙含在嘴巴 你給我點火
我捲起手掌給火苗 圈出一道籬笆 吞雲吐霧
我說 虧這月是虧的
你說 不打緊呀 抽下一根煙時 它會變成盈月
我說 我信 我信 後會有期
有蟾蜍作證
《等着與你抽根煙》
暨連壽,
巨蟹座,
七十後。
執迷:影像×文字×周遊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