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五類政治賤民，在中國不以為非、不以為罪地合法存在了三十五年。這一使上億人遭難的罪惡現象，固然是馬克思主義政治意識形態的產物，然而馬克思主義的政治意識形態絕非它的唯一根源。蘇聯、東歐等社會主義國家雖然與中國一樣，也是馬克思主義的信徒，可是那裏卻不曾存在大規模的類似中國黑五類的政治賤民群體。這就說明，黑五類現象是中國固有傳統文化根性和國民性上長出的一個特有的巨型社會政治腫瘤。
首先，中國本來就是一個慣於製造賤民的社會。中國歷史上雖然不像印度那樣有一個龐大的賤民階層，卻從來不缺賤民群體。這一小部份人被歧視、受欺凌，其他大多數人都習以為常，認為理所當然。這是黑五類現象之所以能在中國存在三十多年的社會傳統基礎。
其次，中共工具主義的政治邏輯製造了黑五類賤民。毛澤東幾十年的革命運動，總體說來是屬於工具主義的。說白了就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主義。幾十年來，無論中國社會的哪個階層，毛澤東、共產黨要用它時就抓來或哄來一用，用過隨手就扔，甚至隨手就殺。
再次，追求非法的社會穩定製造了黑五類政治賤民。從土改起，製造敵人就成就毛控制中國社會的重要手段。在每一個村子、每一個單位都製造出一小批敵人，然後讓每個村子、每個單位內的大多數人與少數人彼此為敵，於是中國成為無數個內部自成敵對關係的小國，於是中南海的毛澤東就在這無數小國的內戰中享受着愜意的穩定統治。在黑五類賤民蒙受苦難屈辱的同時，百分之八九十的其他中國人仍然認為他們在政治上是相對幸運的，因此對社會也是相對滿意的。既然有百分之八九十的人感到相對滿意，這個社會能不穩定嗎？
第四，尋找罪羊的傾向製造了黑五類政治賤民。尋找替罪羊傾向是人類的普遍天性，而在毛澤東的中國，這種天性發揮到極致。一九七九年四類分子評審摘帽時（四類分子指的是地主、富農、反革命和壞分子。四類分子加上右派，被簡稱為「黑五類」），有些農村幹部主張：「東莊留個地主，西莊留個反革命，到時候拿出他們來鎮唬鎮唬。」這表明，四類分子已經成為農村幹部以殺雞嚇猴方式統治農村的那隻雞。
四類分子摘帽前，地富分子死了，子女要接班改造。地富子女成為某些特定領域的生產主力軍，離開他們，社會幾乎無法運轉。在一些偏遠地區，馬幫的驛道維修主要靠四類分子。一九七九年四類分子摘帽後，無人負責維修，道路質量越來越差，多次發生摔死摔傷馱馬的事故。中國社會已經離不開政治賤民。當年社會對四類分子的歧視與冷漠，今天依然存在，只是對象改變了。今天的北京，引進的海歸或其他人才，孩子可以馬上入學，可以參加北京中考、高考，可是在北京的農民工子弟卻長期上不了學，現在可以在北京上另類小學了，卻仍然無法在北京參加中考、高考。中國啊中國，你不製造賤民就無法顯示你的文明和強大嗎？
焦國標
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前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