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讀《張愛玲私語錄》,幻想張愛玲跟鄺文美不是從一個讀者一個作家的關係開展,換了角色,假定是兩個小一學生的家長,哎,叫張愛玲還會說,文美指甲上的粉紅真美麗,又生怕她搽別的顏色,後來見她一直塗這個,「我暗暗高興」?語錄有太多我們看來完全不符愛玲個性的形容,誇張得喜劇,簡直像恭維情人。也許,比情人更甚,在兩個女人漫長的交往中,書信裏,都是這種筆觸。
兩個女人交往,曾經鬧過不快,愛玲甚至「懷疑」宋鄺這對她認定的「偉大情侶」(真是她的用句啊,要命)沒好好替她張羅劇本薪酬,照應不周,害她孤身在香港奮筆,寫的卻不是自己喜歡的,只為盡快攢到錢,給丈夫安家治病。在給丈夫賴雅信中,張寫「元宵節前夕,紅紅滿月,我走到屋頂思索。他們不再是我的朋友了。」這話才是愛玲一貫風格,決絕,蒼涼。
讀者除了嘿嘿嘿「基佬和八婆」,讀「私語」不可能太裝載,陳年舊憶,人事全非。《小團圓》出版後,張愛玲已不「那麼」張愛玲,語錄更進一步disillusion。所謂祖師奶奶正是宋淇夫婦背後發功多年buildup摯友的成果。怪雞孤僻的張愛玲有幸交上宋鄺氏,長年擔當經理人角色,身後又有宋家少爺接管「文化遺產」。這段文壇半生緣落幕了,兩個女人的私語,像熱帶氣旋,漸漸遠去,窗外依舊滴滴嗒嗒,夜雨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