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言篇詹德隆:櫻桃樹下 - 詹德隆

名言篇
詹德隆:櫻桃樹下 - 詹德隆

Iwanttodowithyouwhatspringdoeswiththecherrytrees.PabloNeruda
「我和春天有個約會」的故事相信很多讀者都耳熟能詳。春天來了,彩蝶紛飛,花兒迎風起舞,放下枯燥苦悶的工作逕赴春天之約,何其灑脫!很多人都曾經有這樣的幻想吧。
春天,林徽因說的「人間四月天」,充滿生機,充滿希望,充滿憧憬。艾略特(T.S.Eliot)卻說「四月是最殘忍的」。
詩人們與眾不同的是她或他的想像和意識,英文所謂的imagination。劉紹銘教授和我討論美國著名華裔作家湯婷婷(MaxineHongKingston)時,就提出過MHK不是華夏作家,因為她的imagination是美國人的imagination。
當然,林徽因的農曆四月其實可能是新曆五月,和艾略特的四月並不盡同。而且英國四月的天氣和中國北方四月的天氣也迥然而異。所以,只要比較一下林徽因和艾略特兩段詩詞就可以看出兩位詩人不同的心境和不同的imagination。請先看林徽因的《人間四月天》。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音點亮了四面風;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着變。
你是四月早天裡的雲煙,黃昏吹着風的軟,
星子在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
你是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新鮮
初放芽的綠,你是;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着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
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假如林徽因的喜悅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樂的話,艾略特的絕望就是柴可夫司基的第六交響樂「悲愴」。艾略特的《荒原》中,第一段就說:

Aprilisthecruellestmonth,breeding
Lilacsoutofthedeadland,mixing
Memoryanddesire,stirring
Dullrootswithspringrain.
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
死氣沉沉的土地孕育出紫丁花來,
記憶和欲望再也分不開,
滯滯呆呆的根在春雨中蠕蠕欲動。

艾略特和劍橋大學的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StephenHawking)有相似的地方,他們兩人都對「過去」、「現在」、「未來」的相互關係情有獨鍾,艾略特最著名的詩句是:

Timepresentandtimepast
Arebothperhapspresentintimefuture,
Andtimefuturecontainedintimepast.
當下這時刻和往昔的時光
也許都活在將來,
而將來也包含了往昔。

Mixingmemoryanddesire不也是說過去、現在和將來?一個人活在當下,可他的記憶是過去的,但欲望卻屬於將來。
1971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巴勃羅聶魯達(PabloNeruda)是智利最著名的詩人和劇作家。那年我遊南美時到過智利首都聖地亞哥(Santiago)。在旅遊車上女導遊很努力地介紹當地名勝,但跟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Aires)那魁宏氣派相比,聖地亞哥的景點的確不能望其項背。於是我請女導遊介紹一下智利的作家和文學作品,她想也不想就說她最喜歡的只有一個,就是PabloNeruda。她心中長記的一句詩就是聶魯達寫的"Iwanttodowithyouwhatspringdoeswiththecherrytrees."
「春江水暖鴨先知」,智利的櫻桃樹可能是春的使者,在春和日麗的天氣下散發出的那種璀璨、那種嫵媚,令聶魯達想起在戀愛中豔光四射的女人。詩人借花發揮,自比春天:「春天喚醒櫻桃樹,在你跟前,願我是春天。」既含蓄又傳神,仰慕之情盡在詩詞中。詩人示愛自有詩人的風格。
智利的櫻桃花我無緣一睹,因為抵達時已是深秋,為時已晚,錯過了聶魯達為之神魂顛倒的春日櫻花。但日本的櫻花倒是看過不少次。日本人是傷感的民族,他們欣賞櫻花正是因為它的美並不長久,就如人生長恨水長東,每次看到日本的櫻花,無論那花開得多燦爛,總是給我傷逝的感覺。
聶魯達這句傳誦一時的詩詞收在他的詩篇EveryDayYouPlay裡面。在我記憶中,詩文的英譯是"Iwanttodotoyouwhatspringisdoingtothecherrytrees."但我在網上要找原文時得到的英譯卻是"Iwanttodowithyouwhatspringdoeswiththecherrytrees."聶魯達原文是Quierohacercontigoloquelaprimaverahaceconloscerezos。但因為我不懂西班牙文,而且交稿時間迫切,故此唯有用了網上改自企鵝出版社的翻譯。
其實這兩個文字上只有些微不同的英文譯本意思上卻大異其趣。首先,Iwanttodotoyou的確不如Iwanttodowithyou。前者只顧自己一廂情願,後者才是兩情相悅,男女一起互動。所以,對人說Iwouldliketotalkwithyou肯定勝過說Iwouldliketotalktoyou,前者是平等平輩,後者多少有上司對下屬或者是老師對學生的意味。其次,isdoing是現在進行式,只說現今當下。但does卻是簡單現在式,它表達的是歷久常新、年年都重覆的春天景象。想到這裡,假如我是Neruda的心儀對象,想也會更喜歡這永恆的矢志不渝的譯本吧!
詩人的整段詩值得詳細寫出來:

Iwillbringyouhappyflowersfromthemountains,bluebells,
Darkhazels,andrusticbasketsofkisses.
Iwanttodowithyouwhatspringdoeswiththecherrytrees.
我會從山上帶給你快樂的花朵,
藍色的風鈴草,深色的榛子,
和滿籃子淳樸的吻,
春天喚醒櫻桃樹,
在你跟前,願我是春天。

詹德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