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上 - 陶傑

月台上 - 陶傑

《謎情追兇》的一場火車站送別,成為催淚話題。
沒有在月台上送別過情人,不會領略愛情的真諦。
旗號、哨子、穿梭的旅客,火車頭即將開出時的一籠蒸煙,一聲汽笛,火車站送別,擁有此情已待成追憶的一切色彩和音響的迷惘。
但是在諸多花樣之中,最緊要有一條長長的月台,供情人追逐漸開行的火車之用,因為最後一場戲,是他在車廂的玻璃上按下手掌,你要追上去,把你的手也在外面按着片刻,從此天涯腸斷,直到加速的火車把大家分開。
沒有這個動作,就像廣東品茗:木桌子上,一壺普洱,一籠叉燒包,茶客帶着自己的一籠金絲雀,靠窗的位子,還有一框風涼的榕蔭,連桌底下的痰盂也有了,萬事齊全,才發覺桌上少了一籠蝦餃。因為一籠精靚的蝦餃,而不是叉燒包、腸粉、春卷,才是廣東人喝茶的點睛之作。
火車站送別,最後只等暮色中火車開出時這天涯夢遠的幾步追逐,最好還有時代的背景:住在長沙,送他上燕京大學,他穿一襲藏青的棉衣,你穿湖水藍裙子,一雙小白兔般的白襪。國事蜩螗,淞滬的炮聲方隆,流言四起,聽說政府準備向武漢遷都。在山河淪陷半壁的烽煙裏,難民拖男帶女號哭南下,而你的情人提着一隻藤籃子,偏偏逆流而上,長煙似髮,心事如潮,你在月台上奔跑,揮着手,喊:到了北平,記得寫信給我。
送別要有這樣的圖景,方是齊全。二十一世紀,絕不是一個浪漫的時代,首先是不須送別。即是閣下是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的三年級學生,十一國慶前夕,送別你在校園剛泡上手的那位內地交換來唸社會學的女生,她要回北方過黃金周了,泡浴愛河,難捨難分,看了《謎情追兇》,決定要體驗這刻骨銘心的一幕。
但紅磡車站堆滿自由行遊客:行李箱、三色塑料袋、大班冰皮月餅的盒堆,呼男喝女,狐臭夾雜着痔瘡味,寸步難行,月台塞擁,無法清理出一條巷道,讓小情人你奔走。
火車在一片喧噪中終於開動了,你揮着手,追上去,但火車開得很快,你按在一片玻璃上,裏頭的男乘客,戴黑眼鏡,約五十歲,剃小平頭,對你的手板裂開大嘴,在一層薄薄的水蒸汽之間,人聲嘈雜,有人在混亂中大駡「丟那媽」什麼的,你的手,按在一排黑色煙屎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