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有一張化了灰也認得的劇照作插圖,我未必會讀這則登在《世界報》的訃聞:料不到他也有個端端正正的名字,叫BrunoSchleinstein。
海報、片頭字幕以至檔案資料,一概以BrunoS.作他的代號,就像德意志得入心入肺的姓氏是拋之而後快的拖累,甚至一種與生俱來的恥辱─他媽媽是妓女,生父不詳,姓的可想是母姓。在尚未遭納粹黨橫虐的老好柏林,那位舒蘭史丹小姐花枝招展站在街頭大小通吃,還是養在某高檔青樓,瞇着藍寶石似的眼珠挑選裙下狂蜂浪蝶?腹中塊肉的經手人是提供過有節制溫暖的小白臉,或者進公廁撒尿一樣停留了十五分鐘的雞蟲?避孕丸十劃沒有一撇,安全套出來玩的大爺除了有嚴重潔癖的誰都不肯戴,風月場所搞出人命應該慣見過家常便飯,阿姑紅也好黑也好,月事左等右等不來,找相熟的醫生疏通疏通,躺兩天爬起床撲撲粉,又再容光煥發得像個處女。是什麼使她決定休業起碼數月,開玩笑一樣替地球添增一條小生命─用荷索的說法,給影壇製造了令人低迴再三的無名士兵?
而他的「低低哋」,是從子宮帶來的先天特色,還是自幼交替出入孤兒院和精神病房的後遺症?二十三歲才正式闖入「正常」世界,遇上為《卡斯柏侯撒之謎》選角的導演,原來已經超過四十歲。由演完《史楚錫流浪記》絕跡銀幕的四十五歲,到上月十一日告別塵世的七十八歲,他又作過多少攝影機盛載不了的夢?離開了熱辣辣的水銀燈,離開了冷冰冰的阿美利堅,仍然以第三人稱講自己的故事嗎?